“哐”，整面镜子被推翻在地，混乱的房间，整日的争吵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无助的女人沉默地站在寒风中，一手紧紧攥着诊断书，露出红色的一小角，一手牵着一个木讷的小女孩。似乎早就预料到如今的局面，可却仍如同搁浅的游鱼，尽力地挣扎，终逃不过必死的结局。一切显得那么虚幻，十几年的相识竟抵不过一纸诊断，多年的情谊在逐年的争吵中消散。或许这是个解脱，又或许是地狱的开端，毕竟一个早已与社会脱节的女人和一个天生聋哑的小女孩又该将何去何从。
“这以后就是你的新家了，进门之后一定要对张叔叔有礼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别去打扰其他人……”注意到小女孩毫无动容的神色，女人的火气顿时涌上心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在听的话就点点头，不要总是毫无反应，像个木头做的，你这样我……”愤怒训斥的声音逐渐颤抖，女人情难自禁地背过身，右手遮住眉眼，身体不住地发抖，却在听到门开的声音时，迅速变脸般的挤出满脸的笑容，用手揽过小女孩，“哎，王姨啊，怎么是您来开门了？我们自己进去就可以了。”与瘦小的母女俩形成鲜明对比的王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这时，女人扶在小女孩肩头的右手暗中微微收紧，示意小女孩打声招呼，可回应她的只有小女孩皱眉的小脸，以及满脸的不情不愿。
“就这样进去就行，你们先让让，我先出去买菜，马上就中午了。”
“唉，王姨，我跟你一块去……”话还未说完，王姨就打断道：“不用，你在家收拾收拾你们的行李。”
“啪！”“哗啦”一声，镜子四分五裂，一个小小的脑袋怯生生地蹲着，熟悉的恐惧和不安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默默地低着头，双眼紧闭，害怕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自己。可过了好久，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混乱的声音消失了。她慢慢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被鲜血染红的镜子碎片，唯有这一次，空无一人的房间寂静而祥和。
小心环顾四周后，她慌慌张张地捡起玻璃跑回卧室，反锁住房门。做完一切后，她长舒一口气，沿着门板缓缓蹲下，打开紧握住的右手，抹去镜片上的血渍，那刻她仿佛看见镜中有人在和自己招手，她抬起伤痕累累的胳膊轻轻回应。
消毒水那刺鼻的味道如同一根根尖刺，直扎鼻腔，空荡荡的病床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她又一次被抛弃的残酷现实。口袋里的右手被镜片的边缘压出一道道红痕。
男人强势地把她带走，她本想用力抵抗，可最终只有被连拖带拽的份儿。医院里大大小小的人露出了异样的眼光，却也只是冷漠地注视，甚至说是毫不关心。只有一对年轻的情侣看不下去，上前礼貌地询问，却又被男人得体的微笑和天衣无缝的谎言所蒙骗。
那一刻，她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开口，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说话，可拼命撕扯喉咙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无助的感觉席卷了她的内心。沉默变成了她的回应。
那对情侣自认为误会了一位看似隐藏所有悲伤，还要照顾无理取闹的孩子的男人，歉意地表示自己的打扰。似又为了弥补刚才的误会，那对情侣蹲下来送给了小女孩一把糖：“小朋友，没事的，妈妈只是去了个比较遥远的地方，但她会一直陪伴你的，就像黑夜里的星星一样。你瞧，这些糖就是妈妈让我们带给你的哟。”
◇◇◇
可是高楼大厦的都市看不见耀眼的星辰，就像只有镜子才能在黑夜陪伴我。也或许只有镜子里的那个人才能真正理解我，关心我。
那天，屋外好像在下着细雨。王姨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做饭，而本该在上班的男人突然回来，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就连挑战权威似的站在一旁的我，都不曾在意。
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他因匆忙而跑掉的鞋子，看他因慌张而落下的银行卡……走得过于匆忙甚至于房门都未上锁。祈求已久的情景摆在眼前，我的心却如同死水一般平静，甚至亲手将门锁上。镜子里的那个人好像有话对我说，可这次我回避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砰砰”地敲响，我快速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出乎意料地，我见到了那个抛弃我的女人，在我打开门的瞬间，女人就紧紧搂住了我。一直对我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会对我说对不起，镜子啊，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我又一次搬到了新家。但这次是只有我和那个女人的新家，我也再没有了自己的空间，整日和那个女人一起相处。
在那时，我谨慎地藏着我的珍宝，只有黑夜偷偷躲进厕所才敢拿出来，因为我感觉这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即使是再怎么小心，也总有疏忽的地方。夜间身旁总是空落落的，女人早就起了疑心，终于在有一天发现了我的秘密。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女人崩溃大哭的样子，拼命地扇自己。等到平复之后，只是默默地流泪。
镜子啊，为什么脱离了苦海，她还自虐似的折磨自己。镜子在黑夜里反射出一道道月光。
那天之后我又被带到了那个类似医院的地方，好奇怪，明明再怎么治，我也不会再说话了，不是吗？我不是先天残疾吗？
不同于之前的问题，我还是默默地在本子上写下我的答案。
那个女人想要抢走我的珍宝，我明白这一点。我全程用手紧紧握着那一小块碎片，直至鲜血顺着那只手臂流下也不松力。
那个医生说暂时还不行，只得进行暂缓治疗……
太好了，我的镜子，咱们还是会永远在一起的。那个疯狂的女人不会让我们分离。
等到我慢慢地长大，对镜子的依赖却越来越少，从每天每天的对话，转到了如今只在极度喜悦和悲伤时才拿出儿时的镜子，自言自语。
伴随着的是不再排斥我的母亲，我儿时浅薄的恨意也随着女人逐渐变白的头发逐渐消散。我不清楚自己如今对她的情感，但绝不是恨那样纯粹，也不是爱那样高洁，而是掺杂在两者之间的别样情感。
还记得那年我再次叫出那句“妈妈”，女人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我，手中的锅铲“哐”地落地。我忘了当时的心情，忘了当时出于什么原因或目的，也许只是理解从前她为我做过的一切，也许是突然觉得错的并不是她，同样受伤的也有她。当她回来找我，那一刻她也算是黑夜里我看见的另一颗星星，尽管亮光微弱，但依旧是有光的存在。
曾经的我深陷恨意的漩涡，平等地憎恨每一个人，急迫地寻找避风的港湾，只为逃离这悲惨的现实，我为自己编织了一场美梦，一场只有我自己，不，还有我的镜中人知道的不为人知的美梦。而今梦即将结束，而我也逐渐与世界接轨。（作者：梁天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