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念书念到六年级,这是问了母亲之后我才确定的。父亲在的时候,只知道父亲读写均佳,至于“念到几年级”这样的细节,我是真没有问过。
能念到初中,在那样的穷苦年代,在农村家庭的大背景下,已然是很不错的“学历”了。念到六年级的父亲,写得一手工整的字。字体虽未有大家之风,但中规中矩,颇像父亲的性格。
不过,在我的印象里,从未见父亲写过一篇完整的文章,有的最多是一些零碎的只言片语。不过我能想象到,父亲的文笔大抵是不错的。因为以前曾经听父亲谈起过,他在上小学时,作文课上老师挑了两篇学生的文章来读。一篇是最好的,一篇是最差的。父亲自然是前者。我还记得父亲说起这件事时那略带自豪的神情。连带说起的,还有那个最差作文的作者。记得也是同村的一位大叔,具体姓名我是忘记了。
父亲动笔,最具象征性的要属过年时写春联了。从我小时候记事起,每逢过年,我家的春联都是父亲来写的。一张大大的镶着铜钱的圆桌摆在屋子正中,边上摆好毛笔、砚台、“镇纸”以及提前裁切好的红纸。所谓的镇纸,其实是些一指长的薄而黑的铁块,是父亲在外打工时捡回来的。写短联时,这些不起眼的黑铁块用来压纸角儿很方便。及至写长联,红纸长度往往超出圆桌直径,铁块便派不上用场。于是我就站在父亲对面,抻着对联的一端,父亲写几个字我便往我怀里适当拉一拉。如此一来,父亲保持一个姿势就能完成整幅长联。有时写完一幅,父亲会自我“品头论足”一番:
“嗯……这个‘春’字写得不错,‘年’字笔画略短了些……”
我在一旁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心里对父亲的字其实并不过多地在意。小孩子的心里,满满盛不下的,是年关将近的兴奋。
等父亲写完所有对联,墨迹晾干,就可以借着火炉打一大勺糨子——用来粘对联。家族里一位有钱有闲、退休后喜欢满村儿溜达的二爷,来我家串门儿。因为是闲逛,所以并不急着进门。二爷端详着大门上的对联,一边点头,一边喃喃自语道:“嗯……字如其人,是你爹的字没错。”
现在回想起来,“人如其字”“字如其人”类似的观念就是从那时根植于我的脑海的。现在每次回老家过年,那个镶着铜钱的圆桌还在那里,只是用作了“小主”放玩具和零食的地方。桌子在我印象中仿佛小了很多,或许是桌子老了我也大了的缘故吧。在妻的眼里,这就是一张老旧实用的桌子;在“小主”眼里,或许连老旧实用的看法都没有,小家伙儿关注的永远是桌子上的玩具和吃食。
而在我心里,桌子上永远摆满笔墨纸砚。(作者:仲济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