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时父母事务繁忙,无心照顾我,便让我去上夜校。
学校五点十五放课,同学有的结伴回家,或者父母来接,而我却揉捏着口袋里的纸币,想着该去哪里温饱。
正值深秋,校服无领,寒风顺着脖颈就摸到了全身,远处颤抖着的炊烟竟然带给我一丝暖意,深深吸引了我。
走近,绿底招牌下赫然亮着五个泛旧的红字“传统牛肉面”,店门内悬挂的深绿色厚帘子遮蔽了店内模样,我来不及犹豫,冷风就已经把我推上石阶,赶进门去。
兴许是未到饭点,店里只有三两食客,女主人正弯腰擦着桌子,听我进店,转过身来,操着一口不甚板正的普通话,微笑着向我问道:“吃些什么?”墙上菜单品目虽多,但没有吸引到我,“牛肉拉面,大碗的。”随便选了一张桌子坐下。
“啪,啪。”我循声望去,厨房里瘦削的男人正摔打着面团,随后揉扁,捏住拉长,将两端折合,掐去面头,再拉长摔打,来回数次,最后向锅中一丢。
片刻,随着一声“小心烫”,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呈在眼前,醇厚的香气一股脑涌进了鼻腔,瞬间温暖了全身。葱香菜绿,面条鲜亮,我顾不得烫,便大快朵颐起来,连同面汤一扫而尽。
此后我天天都去,叔和姨认识了我。我嗜辣,往往是先喝一口热汤,再盛辣椒,直到红油将萝卜中纤维染透,方肯动筷。叔看了惊奇道:“真是个汉子嘞。”
学校禁止学生放学在外吃饭,一是担心食品安全,二是为了学校形象。主任有时也会在校旁巡察监督。一天,我刚离开面馆,便撞见了主任,他比了个手势,招呼我过去,一脸严肃地问我:“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如实回答。
“学校有没有规定禁止在校外买东西吃?”
“……有。”
“家长电话。”
我如实回答。
主任随即又在电话里向母亲讲着那些老调,可也不知道母亲说了什么,约莫一分钟后,主任放下手机,拍了拍我的肩,就让我走了。此后,校会上讲的东西变了,我也几乎没有再碰见过主任在校旁巡视。
不过面馆的生意并没有好些,食客仍是三三两两。无人的时候,经常是姨坐在凳上与家人视频,而叔则两手撑着砧板,看着窗外。
听姨用着叫人听不懂的乡音与屏幕对话,我也有些好奇,叔在拖地,我向他问道:“叔,你们是哪里人啊?”
“海东嘚,青海那。”
“那怎么来青岛了?”
“也没咋个,想看看真的海长啥样子嘛。”
“家人都在老家吗?”
“有能力就再接过来。”
“天天来吃面啊?”叔又问我。
“好吃啊。”
叔笑了,“这样身子骨长不齐嘞,”说着指了指拖把,“我比它也高不了多少。”
我笑了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叔又向我问道:“咋不回家吃嘞?”
“他们忙。”
“哦。”
往后再吃面,最后喝汤时,碗底总会沉着几片牛肉。
不过我也就不常吃汤面了,往后一年,盖饭,拌面,菜单上三列主食几乎被我点了个遍。
生日那天,父母留下一百元,说今天不用去夜校了,吃点好的。放学后,我又去面馆,要了一份大盘鸡,姨说一个人吃不上,我说没关系,你们要不忙就一起吃吧。姨推辞了下,叔倒是爽快,应了下来,又给姨使了个眼色。等最后一个食客走后,姨闸上店门,说今天打烊了。我抬头看了下表,刚刚六点。
叔又额外给我拉了一份面,我问叔:“这是兰州拉面吗?”
“算是吧。”
“那店名不如叫‘兰州拉面’呀,更吸引人吧?”
“只是会点手艺,怕坏了名声。”
“可我觉得真的很好吃。”
叔和姨都笑了,随后他们和我聊了一些学校生活,但也没问别的,我们就埋头吃。
走后,我用剩下的钱去丹香买了份小蛋糕,这个生日过得也算满足。
大约中考前一月,父母有时间了,我去面馆吃了最后一次牛肉拉面。叔将面端来放下后,我对叔说:“叔,我爸妈不忙了,以后不一定常来吃了。”
叔愣了下,问道:“快考试了吧?”
“嗯。”
“好好考。”
“嗯。”
姨也在与家人视频中转过头来对我说:“加油!”
“好。”
店里客人如往常稀少,我如往常将辣椒盛满,叔也如往常一样双手撑着砧板看向窗外。
我喝掉最后一口面汤,放下碗,突然听叔感叹了一句:“青岛的海真美啊。”
我顿了顿,却也未做过多停留,背起包,向叔和姨告别,就离开了。
由于回家方向与去面馆方向相反,我不曾再注意那面馆,也未见那炊烟。中考后暑假,忽然又想吃一碗拉面,乘车去,却发现店面已贴着“旺铺招租”的字样。我打去电话,是叔接的,他们说店铺的事谈好了,已经回老家了,我觉得遗憾,可也再没说什么。
再见到别处的兰州拉面馆,我总会进去尝尝,却觉得这不是兰州拉面。我也依旧嗜辣,可肠胃最后吃坏了,只能偶尔吃一点。
青岛的海美丽依旧,会不会有人愿意为它偶尔再来一次呢?(作者:武子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