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升初中的时候,全家从那栋老屋里搬走,到如今已经快十年了。然而,住在老屋时的景象还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感觉依旧熟悉而亲切。有时也会恍惚地怀疑,离开老屋的这十年仿佛只是一个长长的梦,一觉醒来,我还是当年无忧的孩子,还躺在老屋墙根那张漆已磨淡的木床上……
老屋在村子的最北面,屋后是村里的地,种着各家的庄稼和蔬菜。大门外的路宽敞得很,奶奶种上了十几棵白杨树和槐树。这个小树林成为我童年的乐园,不论春夏秋冬,我总能从树下找到快乐。别家的孩子也会凑到这里来,在屋后地里干活的大人也顺便把要哄的孩子领来,一群孩子在树下捉迷藏、赛爬树、撸槐花,或两个人对坐在地上玩一种叫老虎吃小孩的棋类游戏,弄得灰头土脸。渴了就跑进院子从大缸里舀上半瓢凉水,一饮而尽。奶奶这时就会喊:“凉水里有虫子,喝了肚子疼!屋里有凉开水呢!”可是没有哪个脏小子进屋里喝水,往往是瓢子还没放稳就又跑出去,谁会费工夫进屋里找水喝呢?
老屋的大门是用宽竹片扎起来的,即便锁上也只是能做做样子,挡不住哪家馋嘴的猫,也挡不住趁家里没人时偷偷钻进去喝凉水的孩子。这简单的门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琵琶门。
奶奶每天都把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地面也扫得干干净净,我光着脚走也不会硌到。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梧桐,一棵石榴。梧桐树长得快,树干也直,木料却软,派不上多大用场,后来便锯了烧土灶了。那棵石榴树也长得好,每年都早早冒出油绿绿的叶,开一树烂漫的花,可总是在春雨夜落英缤纷,居然没能结出一颗石榴。石榴树旁有个磨盘,娘常让我帮她磨煎饼糊,可我转不了几圈就头晕目眩,像被施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娘是摊煎饼的好手,刚出鏊的煎饼酥脆微甜,碰上来串门的,即使不饿也要卷几个吃。
院子旁边有一间草棚,用来存放杂物。春天,草棚的顶子上常会冒出几颗绿莹莹的草,雨后更显得清新,楚楚可人。初夏时则会招来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群来群往,上下翻飞。冬天雪后,草棚的檐子上能挂一排长长的冰柱子,剔透晶莹。
正房是五间黑瓦房,我和奶奶住着有梁的大间,这间屋开了一扇窗户,窗台很宽。在我小时候,奶奶若是没空哄我,就把我搁在窗台上。我抓着窗棂,透过窗格安静地看着屋外奶奶忙碌的身影,时光就在这寂静中慢慢地流淌。每月十五的前后几夜,月华如水,石榴树的影子透过窗格洒进屋里,当真是“风移影动,姗姗可爱”。
梁实秋的文中曾有:“旧的东西之所以可爱,往往是因为它有内容,能唤起人的回忆。”我的老屋从里到外都是旧的,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东西摆得整齐有序,一切流淌着温暖,其乐融融。勤劳朴素的劳动家庭,大都是这样的吧。
从老屋搬走后的几年里,我独自回去过几次,有一次居然发现石榴树结了石榴!我扳开最大的一颗,吃了几粒,好酸!竟酸出两眼眶泪来。我把树下的杂草除掉,心里想着过两年再回来,那时结的石榴就会甜一些了吧。
去年放假回家,打算再回老屋转转,娘跟我说老屋卖了,那地方已经盖起了新房。因为卖得便宜,买的人家很感激,搬进新屋后一再邀请我们一家去坐坐。可是,一直到今天,我们都没有再回那里去。(作者:毕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