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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大雪径
发布时间:2025-12-22点击数:[]

走出宿舍门,才发现夜里静悄悄地下了一场雪。不是那种纷扬的、扑簌簌的雪,倒像是谁趁着人熟睡时,用极细的筛子,将云絮筛成了最匀净的粉末,轻轻抖落在这片熟识的校园里。路是白的,树是白的,远处图书馆的飞檐也是白的,世界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拭去了所有的棱角与杂色,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茸茸的静。空气是清冽的,吸一口,那凉意便直透到肺腑深处,将昨日残余的些许烦闷也涤荡干净了。我站了一会儿,听脚下新雪那一声“嘎吱”的、极满足的轻响,才慢慢朝办公楼走去。

脚印便在这无瑕的素毡上,一个接一个地绽开。先是零零落落的,像我的一样,带着些试探的、迟疑的深浅。渐渐地,多了起来,纵横交错,织成了一张疏朗的网。前方,几个早起的学生跑过去了,羽绒服鲜亮的颜色在雪光里跳动着,像几簇不熄的火苗。他们笑着,团起雪球互相掷着,那清脆的、毫无顾忌的笑声撞在宁静的空气里,碎成更晶莹的珠子,四处迸溅。我避让着,看他们跑远,身影没入教学楼的拐角。雪地上于是又多了一串杂乱而欢快的痕迹,很快,便与无数走向未来的脚印汇合,再也分不清彼此了。这雪,昨夜还是那般孤高,只肯与星空对话,此刻却已欣然接纳了这地面上所有的热气与生机了。

这景象,让我的心蓦地软了一下,像被一片最轻盈的雪花贴住了。我想起自己许多年前,大约也是这般年纪,在学校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呵出的白气笼住冻红的鼻尖。那时总觉得脚下的路长得没有尽头,雪也下得没有尽头,满心装的都是对远方的、模模糊糊的憧憬。如今,我站在路的这一头,成了目送别人出发的人。这满园的足迹,哪一串是走向实验室的笃定,哪一串是迈向图书馆的急切,哪一串又藏着初次离家的、淡淡的怅惘呢?雪不说话,它只是静静地盖着,将所有的故事都收拢在它纯洁的覆盖之下,给予一个平等的、安宁的怀抱。

回到办公室,窗外雪光映得满室透亮。我坐下,拂去肩头几片未曾化尽的雪花。它们瞬间便成了极小的水渍,像一个个悄然终结的句点。这时我才恍然觉得,方才一路行来,我仿佛不是在走路,而是在翻阅一叠厚厚的、由天地书就的信笺。每一片雪,都是一个词,或一个微小的标点,每一串足印,都是一行深情的句子,而整个早晨的行程,便是一篇无声的、写给时间的散文诗了。我们在这诗行间穿行,留下自己的温度,也被别的温度所温暖。这大约便是最寻常,也最珍贵的际遇了。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从云层的隙缝里漏下几缕,给雪地镀上了一层淡金的边。那光并不强烈,只是柔柔地照着,仿佛怕惊扰了这场洁白的梦。我知道,用不了多久,这满世界的素白便会消融,化作润物的水分,或是升腾为云,等待下一次的降临。足迹会消失,笑声会飘散,昨夜那个纯净得近乎虚幻的世界,将重新露出它斑驳的、坚实的底色。

但那又有什么要紧呢?美的事物,大约总是短暂的。也正因其短暂,那蓦然照进心扉的雪光,那足底传来的、令人安实的脆响,那青春身影划过雪幕的鲜活色彩,才会如此清晰地烙印下来,成为我们对抗时间荒芜的、温柔的碎片。

我杯中的茶已经温了。窗台上,一粒被风带来的雪籽,正凝成一颗饱满的水珠,颤巍巍地,映着整个澄明的天空……(作者:刘瀚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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