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不，干啥呢？”
　　“做题。”
　　“啊？大哥，你才大一哎，难道不应该好好体验大学的生活吗？”
　　侯朝发了个震惊的表情包。
　　“不冲突啊，总要提前看看四年后，自己到底要面对何方神圣吧。”
　　“Respect！”
　　张阔耸耸肩，不置可否。
　　良久，不响，解不出的微分方程让张阔分了神。
　　无事，翻起了侯朝的微信朋友圈：染发，乐队，东北早市，篮球赛，爬泰山，寒假一个人的西藏旅行，请病假翘课去看演唱会……
　　一件件都是张阔向往却没有勇气尝试的，就像高中时期的他无法像侯朝一样专注当下，乐观自如，高效异常。
　　“人家可是在TOP3啊，你又有什么资本呢？”
　　张阔总在未来打算，高一开学的第一天，张阔就算出了那天距离高考还有1082天；高三下，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张阔就开始盘算考不上985的复读计划。
　　“做得太少，想得太多，杞人忧天，不知所措，可那就是我。”
　　张阔自嘲地笑了笑，抬头，望向窗外，远山如昨。
　　他轻叹一声。
　　“或许，现在的我是在给过去的自己赎罪吧。”

二

王朗之和张阔高中时期是两个极端。
　　高中时期的张阔痛苦至极——抑郁，堕落，新冠，神经衰弱，还有高考成绩的致命一击。王朗之的高中时光很快乐，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控，游刃有余，放肆大笑的快乐。在张阔心里，王朗之是神，他身上是发着光的——永远的卓越，永远的自律，永远的洒脱，永远的闪闪发光，就好像令无数人痛苦万分的高三乌云不曾在王朗之的身上留下丝毫痕迹。他的青春太炽热了，张阔就好像被他身上的光刺痛了双眼，甚至不敢去张望。

三

高考是无数青春小说里的尾声，但对于张阔，好像更像是“刑满释放”的开始。张阔好像从初三那年就开始期待这场被无数青春文学刻画的、勇往坚毅的、热烈难忘的奔赴，越过群山一座座，又见山河。凌晨两点的苦咖啡，与巨大磨难中的坚守，一次次考试磨砺后的云淡风轻，磨难过后的光明结局，橘子汽水味的少年，一个伴着理想大学录取的光荣谢幕，以及最后落笔于文字与老师口中的传奇故事……种种，是单一落笔就让人心潮澎湃的文字。可故事终究是故事，照着结局，逆着时光写出，被回忆与怀念润了色，加上一层名为“看见”的矫揉造作。就像张阔在作文中写下的“百般滋味，只有切身行过，才能真正体会”。就像在2023级2班里，谁也想不到班里唯一一个复读的竟然是王朗之；不过张阔却料到了自己是班里唯一的“双非”，侯朝和方均正确实都有了一个光明的结局，张阔好像有种错觉，好像上天随便从高一到高三的数百场考试中随意挑了一次偶然的成绩，作为大家十年寒窗的结局，高考完，哪怕即将大二的张阔也总有种不真实感，总感觉好像又突然之间回到了那段每天五点五十爬起来的日子。在QQ空间看到王朗之和另一个复读朋友偶尔更新的高中近况，张阔总有种被时光击中的感觉。
　　是啊，极致的痛苦磨难，无数难忘的回忆，被极限压缩在狭隘逼仄的三年里，怎么不让人回忆呢？张阔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很少活在现在，而是一直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反复横跳，或者在虚拟之中，无力的，羞耻的，自我毁灭式的沉沦。

四

张阔仰望着王朗之这座高山。张阔好想成为侯朝和方均正那样的人。
　　张阔总幻想着这样的梦——
　　王朗之笑着走向过去，任被无法停止的时间远远抛在身后，却扬着温和的笑，朝着自己奔去。侯朝松弛地享受着当下，或许会时不时沉溺于无法挽回的美好过去，他没心没肺地跑着跳着，有时一不小心被时间绊了一跤，他却扬起戏谑的鬼脸，抱肩站定，好奇地打量着。方均正平和地坐着，坦然地接受一切，时间在他身旁不疾不徐地流淌，他却笑得拘谨而克制，自然而然地走向小满的未来。
　　真实的过去让人痛苦，幻想的未来让人沉迷，所以高考后的张阔选择被时间“强奸”。
　　“每个选择都有结果，每个决定都有意义，即使只是被动地进行一切，也会迎来最终的终点。”张阔就这样安慰着自己。
　　逃避一切，麻木中自我毁灭，这是他做出的选择。

五

在大多数中国家庭里，高考就是一条如此泾渭分明的圆线，分割了你是否为人的标准。边界的这头惊涛骇浪，唯有百舸争渡，才能向前向上；而边界的另一头风平浪静，所有抵抗风浪的规则都将颠倒而不复存在。时间永远静默地流淌着，无论欢喜或悲伤。
　　2024年的高考恰逢端午，除了与最后一届文理综合说再见，一切都像两年般细水长流地发生着，熟悉的送考，熟悉的社会热点，熟悉的互联网气氛，不过故事的主角早已改写。
　　唯一不同的，便是2023年的那场必然的，圈里的世界。
　　“我单记得我当时数学填空压轴和立体几何基本是做到了两个原题，我就知道复旦稳了。”侯朝笑道。
　　“你还会怀念那些日子吗？”张阔好奇。
　　“怎么会不怀念呢？那是我炽热真诚的青春啊！未来远远看起来遥遥无期，过去终究只是校园里的过去，决定不了太多东西，我只有当下，只有眼前……”
　　“嗯，真的好羡慕你，永远活在当下，永远朝气蓬勃。”
　　“羡慕个毛线啊，现在的我根本没有从前那样快乐，做不到从前那般高效，我上学期期末考试，在我们专业倒数。”
　　“可，你在复旦啊？”
　　“有道理，但是我开心不起来，也丧失了曾经的那份朝气，就，挺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张阔一愣，只觉得仿佛被时光击中了般愣了一霎，只得讪笑。

六

“你咋了？”一个几乎没人的高一晚自习结束，侯朝向刚刚哭完的张阔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这次成绩吧。”张阔用力地咧咧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咋了，全校九十多，不挺好的吗？”
　　“可在咱班里是在第二张成绩单上，是倒数。”
　　“那是因为咱这两个班很强啊，虽然现在是倒数，可是到了普通班，你又是第一第二了啊！”
　　张阔笑了笑，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又觉得没道理，他也说不上来，只得讪笑。

七

一个寻常的夜晚，张阔寻常打开朋友圈，王朗之晒出了他的高考成绩。
　　 708。
　　一百多人的祝贺，沉寂许久的高中群瞬间变得火爆。
　　一切真实而又魔幻地发生着。
　　张阔尝试坦然地接受一切，却又泪流满面。
　　标准的小说结局，圆满而璀璨。
　　“恭喜。”
　　“表情，表情，表情……”

八

大一暑假，张阔好像能够掌控了自己。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仍旧有无法控制的沉沦，依旧有荒废的时光，只是，张阔感觉生活多了点期待。一个无关紧要的晚上，张阔在图书馆里码着激不起波澜的字。偶然环顾四周，周围人出奇相同地都拿着一本《张宇考研基础题》。张阔好像看到了两年后的自己。
　　两年后的我，会想到今天吗？或许会，或许不会。
　　这篇文字会有结局吗？或许会，或许不会。
　　就让一切交给时间吧。(作者：苗子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