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风掠过整齐的麦田,远处的风车似乎因此更加卖力,我紧紧扣住头顶上的草帽,跟在爷爷佝偻的身影之后。我的记忆里有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可唯独这次让我记忆深刻,我突然问起来家里的小卖部开了多少年,爷爷按了按草帽,边扶着额头,边回忆道大约有四十年。
我笑了笑,思绪万千。
炎炎夏日,仿佛蝉也忘记了鸣叫,人的影子也显得更加低矮。可正午时分,我们却要来田间地头。我无法否认这是劳动的手段,但又何尝不是牺牲自己的血肉去浇灌土地。我喜欢村西的地,因为这里有着曾祖的坟墓,每次看到,我都感觉现在和过去有着真切的连接。我不曾见过他的样貌,只从奶奶的只言片语的埋怨中得到过一些信息。五服之内尚且如此,更何况以后呢?不由得想起所谓青史留名,不过是几个瞬间,或一个年份,或一个官职,寥寥几笔,就素描般地勾勒出一个人的人生。不要嫌弃太过淡薄,有的人连一笔也捞不到呢!
我在浇地的时候想着这些,可世间其他人想着什么呢?伍子胥等着东皋公回来的时候想着什么呢?萧何把韩信请进长乐宫的时候又在想着什么?当然这无从考证,只能由后人在心中默默去揣测,当作饭后谈资。我猜萧何心里想的是追韩信的那个月夜,我猜伍子胥想的是父兄上马时的背影。
眼前的一席地已然水满,我俯身去搬动水卷,却陡然想到我的无数个祖辈。他们或饥寒交迫,或野心勃勃,但他们一定无数次俯下身去,不管是干什么。当他们站直时,肯定会抬头看天,上面不是星空就是太阳,脚下不是泥土就是庄稼。
不过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叫什么了,所谓族谱也已经在岁月流转中消亡殆尽,名字只是个称号,是一个标签,为了称呼之间方便,但慢慢地名字之上又有了很多头衔,表示地位,这就可以极大地满足人的虚荣心,大将军张三和农民张三就有很大的不同,农民张三可能是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三,大将军张三应该是寓意三才天地人或者三光日月星什么的。
我猜想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最纤细的稻草,上面书写着最伟大的功劳;一定有最长久的沉默,发出最震耳欲聋的悲鸣。我想当杨慎死之前怀念的一定不是自己高榜得中的喜悦,而是贬谪途中面对长江发出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感慨与无奈。
没有人可以突破历史循环的周期律,百年之后,我大概率会躺在这里,实现从某种意义上的与天地同寿,然后变成粪土。墓碑会被风雨腐蚀,直到最后一位对我有记忆的人躺在地里,我就会彻底消失。
但这种失落感立马被迎面扑来的热风吹得无影无踪,我感觉我实实在在地站在世间。
为什么呢?
因为我脚下的土地是生命。(作者:张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