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自伦敦，寄往布宜诺斯艾利斯，1980年4月

萨尔曼·鲁西迪

尊敬的博尔赫斯先生：
　　久仰您的大名！
　　请您原谅我在信的开头就这样冒昧！我实在按捺不住我心中的焰火：我最近拜读了您的一些作品——就在这封信动笔前我才刚刚合上《沙之书》的最后一页——在我看来，它们都是举世无双的杰作！您作品中的故事是如此奇幻，结构如此精巧。说您是当代最伟大的作家也不为过。
　　请您原谅我的唐突，博尔赫斯先生。我还没有介绍我自己：我还是在校的学生，学习古代文学，整日浸在拉丁文书籍的泥堆里，偶尔读几首艾略特的诗聊解烦闷——您的诗歌也同样清奇，给我以愉悦——我有幸听到您在我们学校的一次演讲，深受感动，然后我就开始读您的作品。您深厚的文字功力和幽远的想象力令我折服。我对文学有着极大的兴趣，私下里其实也写一些东西，比如小说、诗歌。这些东西有幸在我的同学中间传阅。我仰慕您，想要成为下一个您——这样说似乎有些狂妄，不过是我此刻真实的想法——我之所以写这封信，想向您请教关于创作的问题，以及您对于文学和哲学的思考。
　　对于您这样一位享有世界声誉的作家，能够赐教于我，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您的众多仰慕者之一

　　S·鲁西迪

　　于剑桥

回信，发自布宜诺斯艾利斯，1981年9月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口述

玛利亚·儿玉执笔
　　感谢你的来信！也请原谅我没能够及时地回信，因为我的眼睛已经完全失明了——你的信也是由我的女秘书读给我听的。年轻人，你对我的评价是过度了的。整个世界对我的评价都不恰当：西班牙政府在去年为我颁发了一个塞万提斯奖，我又刚刚接到通知，又让我去领一个让人记不住叫什么名字的奖（奥林·约利兹奖）。实话实说，这些东西我早已厌倦。荣誉对于一个人是无尽的惩罚，会束缚我们的心。对于我这么一个老人来说，早已没有年轻时对声誉追求的渴望了。
　　说来可笑，在我很小的时候（大约八岁），就模仿着《堂吉诃德》写过一篇故事，难道他们是因为我写过这样的一篇故事就把我和塞万提斯相提并论了吗？我的这篇故事发表后，别人还以为是出自我父亲的手笔，我因此而自鸣得意。此后，我对写一些东西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年轻时的一些事故，使我获得了能够在欧洲游历的机会，这为我以后的创作打下了基础。年轻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吧！如果你厌倦了西塞罗那些繁复的文字、莎士比亚那些矫情的语言，不妨抛开他们。到雅典的神庙前，看一看断壁残垣隐隐浮现的文字；到伦敦古老剧院的台阶上，抚摸被无数人踩踏过的语言。年轻人，我多羡慕你，我羡慕一切明眼的人。不要成为我，不要成为任何人。我这个老人，已经无法在光影的变化中去感受这个世界，我甚至都无法感受时间。诗人，和盲人一样，能在黑暗中看到事物。
　　世界是一个迷宫，你我皆困在其中，而时间就是这个迷宫的构成。年轻人，不要试图走出去，因为真理即在其中。文字和棋子是一样的，它们营造了一个个小小的迷宫。我只能对你说，去感受，去做梦吧！周围的全是虚无，只有梦是真实。
　　你也许会迷惑一个老人在这里的胡云乱云，我所说的可能没有回答你的问题。算了吧，我也已时日无多，过几年我可能会到日内瓦，也可能到维也纳度过我的余生了。

　　J·L·博尔赫斯

　　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国家图书馆

（作者：陈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