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白云苍狗,当一些事情发生后我们才意识到自己思想的局限,它们是意料之外的意外,却也是无可挽回、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也许放手让他们走,才是治愈怀念和相思的良药。
在那些稀松平常的日子里,有人安安静静地离开。五年前我跟着爸爸出差在深圳,我们兴高采烈地早起,精心细致地规划路线,赶在早高峰前坐上了地铁。空荡荡的地铁,寥寥几个身影,爸爸随手刷着新闻,我看着对面地铁窗上闪过的忽明忽暗的广告牌,无聊放空。爸爸接了一个电话,他说着“怎么这么突然”“现在在外地回不去”的字样,配着微微的叹息。挂断电话后他沉默不语,我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罗伯伯去世了。我脑海里不断闪过一个和蔼可亲、慈眉善目、操着家乡话给我塞零嘴的身影,他在二十多年前和爸爸一起分配到公司,一起从青涩到成熟,从囊中羞涩到成家立业,我想象着那时的意气风发,无论如何也无法和“去世”联系在一起。爸爸按着太阳穴,最后用雨伞支着地,把头靠在伞柄上。人在精神不知所措时,就会找一些真实的物质去填充支撑自己,就像爸爸一样,好像雨伞就是支撑他的哀恸的杠杆,真真切切的东西总比无可奈何让人有安全感。罗伯伯去世,随之一起埋进土地的也许还有爸爸艰辛而热闹的青春。
那个白雪覆盖的小村子里,炮仗屑在清凉的冬风里打着旋儿,门口还有白天堆好的雪人,头上肩上落满了雪,胡萝卜鼻尖被压得向下倾斜,方圆十里,万盏红灯,村北还有人家孩子在摇着没有放完的呲花,天上还没等散了烟火,空气里还弥漫着鞭炮的硝烟味,我家院子里就挂上了白幡。奶奶挑着日子走的,她怕被遗忘,选在爷爷生日那天凌晨,她又舍不得,就赶在新年除夕,临走前把我们看了又看。我仍能想起那天晚上我们兄妹三个惺忪着睡眼被告知奶奶走了,那时的迷茫和平静,让我至今都认为只是一场梦,可是那天晚上爷爷趴在炕头的啜噎声,他紧紧攥着我的手的粗糙和温热又如此真实。
那些与我们共存已久的人们,早把自己镶嵌进我们的生活里,当他们悄然离去,我们的心也随之剜去一块。我们也许曾经设想过无数次某些人的离世,甚至设想过在他们走后的几个星期里我们的悲痛欲绝,然而事实却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我们一言不发,忙活着后事,忙活着应对亲朋好友,来不及痛苦和悲伤,只能带着心里的缅怀被生活推着往前走。我们感到悲伤,是因为无助,不知所措又无所适从,死者不像生者那样极易失去爱,他们珍藏着我们的爱,直至我们也化为黄土,而我们却要带着这份残缺继续生活。为了弥补这份残缺,我们一遍一遍回顾着他们存在的片段,试图找到他们离开的征兆,就像在找忽然离家出走的人留在人间的手写信。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我们缅怀那些真心相爱的人,可无论如何我们仍然存留于世,生活还在继续,如果执迷于过去,深陷于痛恸,那么上天带走的便不只是死者,还有生者的灵魂。爸爸把悲伤留在地铁上,踏出地铁站的一刻,他还是那样值得我依靠和信赖的高大,我们走在雨后初霁的湿湿的地面,走向深圳的世界之窗。几年过去,爷爷学会了与孤独共处一室,和平相待,他只是沿用了奶奶的手机,其他的什么也没有留下。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难免有人陪伴我们很久的人下车,这时的我们即使心中不舍也要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花环会变黑,雪人会融化,暴雨过后的水痕会蒸发,爱我与我爱之人生存过的痕迹也总有一天会被时间稀释,带着相思的苦痛生活无异于负重前行,他们自天堂俯视,希望我们把灵柩埋在路边,然后继续走我们的路。(作者:张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