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春天,我都为盛开的花心惊胆战。见识过璀璨夺目的生命,感受过随风而逝的跃动,它们忍受着寒冬时的寂寞,在料峭春寒之时也没有丧失发芽的心情,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喜鹊跃上枝头,等待土壤慢慢苏醒,它们便猛地钻出了头。单单是这种孤傲坚韧的品格,就值得我格外钦佩。
但春天,还运行着另一条规则,“清明时节雨纷纷”,以前觉得不准,但是的的确确每次清明时节都是雨蒙蒙的,湿漉漉的,沁在了人的心里。风呼啸着,全然没有往日的和煦温顺,吹得花瓣零落树枝折断。早晨我从宿舍出来,便是这样的。
我打着伞,迎着风,熟悉又陌生的诗词涌入脑海,“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我不擅诗词,不解诗意,但倏忽心里一惊:一千多年前的春天也是如此吗?一千多年前的风雨也是如此吗?一千多年前的春花也是如此吗?难道璀璨过后经受磨折是不可避免的吗?难道这就是天时地利的苦难吗?是生命中必经的痛楚吗?
李煜也吹过我今天吹过的大风吗?那我是不是也正淋着一千年前的雨呢?我的思考总是浅尝辄止,脑子又痒又疼。
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寂静的天,它只是冷漠地倾泻着雨。可是天,它是尽头也是顶端,它是逃离也是归宿,它是苍穹也是窠臼,它是固守也是颠覆。它无法单纯直接地告诉我“是”或“不是”,浮云是大地的流水,飞鸟是江海的鱼虫,风呼啸喘息,是一条铺满人间的丝带。
天沉默不语,大地亦沉默不语。可是呢?够不着天空仍可脚踏大地,无法展翅高翔但可日行千里,无法获得天空给的答案,或许大地会作出解答。
可我究竟想要什么回答呢?难道知晓答案,就可免除对运命无知的恐惧、对生命降生与逝去而感受到的痛楚吗?这不可能,这完全不可能。时间的浪漫与残酷,慈悲与愤怒,化作天空的浩瀚与土地的辽阔,如此沉重,可它却又倾注在每个人的身上,凝成血肉结成泪水,如此轻盈。白云飘飘,舍我高翔,青云徘徊,为我愁肠。
有一个神话,说是盘古开天辟地后,它的左眼变成了太阳,右眼变成了月亮,我觉得真浪漫呀,能够为世间万物编纂一个如此富有英雄主义与乐观精神的故事,能够安顿它们的来处乐享它们的归途,茫茫旷野中寂寞不再无言,悲欢具象,喜乐成风。又有一则神话,说是后羿射日,那时候天上有十个太阳,结果太热了,庄稼也不长了,后羿受不了了,便射下来九个。
如果神话的确永恒存在并且首尾接连,那么就可以幻想这样一个幻想:盘古左眼长成的太阳,因为某些原因,有了灵性,分裂出了另外九个兄弟姐妹,它们铭记着诞生时的远古使命,每天升起落下。后来另一则神话里的主人公后羿受不了了,他便阴差阳错地射下九个太阳。
太阳生长,被射下,太阳生长,被射下。
只有月亮,始终地悬挂,只有月亮,始终地悬挂。
盘古的右眼,在变与不变中,在断断续续的不变与持久绵长的变化中,始终地悬挂。
我想,生活中乃至生命里,一定有某些东西,如这盘古的右眼一般永恒不变。并非执着于珍贵的有,沉溺于模糊的无,流放于寂寥的空,瞬间也并非全无意义,走向归处的瞬间必然收获始然应得的惊喜。
终于在某天的晚上,铃声响起,我像往常一样收拾书包往外走,走出教学楼,一棵花树随风徐徐亭立,花开得太绚烂了,全都一簇一簇嵌在枝梢上,晚间有风,摇曳生姿。路灯还恰好在它上方。我想,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花了,不单单是因为它是花,更是因为那天和煦的晚风,深蓝色的天幕,满天璀璨的星星,恰到好处的路灯。而最重要的,是那晚心血来潮的我,如果我不去发现,不抬头,或者抬头后就立马丧失了兴趣,那我的生命中就不会出现这棵树了,无论它多么美丽,只要错过了那个时刻,那棵树就可能永远不存在了。
我知道了。
生命是一场伟大的际遇,生命是一场深沉的邂逅。
“终日看山不厌山,买山终待老山间。山花落尽山常在,山水空流山自闲。”(作者:赵亚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