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上小学了。学校离家远,需要坐校车。长这么大,小家伙儿还是第一次独自乘车出行。我这当父亲的心里便格外关切。
戴上校车统一定制的小黄帽,胸前是印有核酸条形码和班级信息的挂绳牌。背上则多了一个大大的书包。书包的内容是按线上家长会的要求准备的——教材、作业本、文具盒、水杯、午睡抱枕、备用口罩……我信手一掂,手腕一沉,一份出乎意料的重。
或许,这就是成长的重量吧。
一大早,按规定时间来到出发点。几辆整洁气派的校车已在路边停车待命,像一排安静的大黄鸭。高年级的校车前,大哥哥大姐姐们有条不紊,秩序井然。接送一年级学生的校车前,则是另一番景象。一圈的家长几乎把车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位家长都深情地望着车内的某个位置——自然是孩子的落座处了。人多嘈杂,又隔着车窗玻璃,声音是听不真切的,于是被冷落多年的“手势”这时竟成了爸爸妈妈和孩子的交流语言。有向着车窗内挥手微笑的,有举手点赞鼓励的,有拇指、食指握成圈放到嘴边做仰头状,提醒孩子及时喝水的……家长们个个翘首企足,望眼欲穿。那场景,现在想来,我都觉得很像电视镜头里父母送参军、车站挥别的情形。
大宝倒是颇为淡定,坐在座位上,安静回应着我的点头示意。终究不再是幼儿园入学时撕心裂肺喊着要妈妈的小屁孩儿啦。想到这里,倒是我这当父亲的心中满满的不舍了。这份父女感情是在此消彼长吗?那孩子是不是像一只风筝,飞得越来越高,翅膀越来越硬,于是越来越舍得;父母们手中放出的线越来越长,目光越来越远,于是越来越不舍得?
校车显然是不理会这份不舍的。时间一到,车子准时发动,一分钟也没有多等。车子一驶离,原地露出一圈呆立的家长,像潮水退去后露出水面的参差不齐的水草或礁石。滑稽之外平添一份落寞的情绪。突然想到“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的诗句。
送走校车往回走,经过大宝上了三年的幼儿园。我没有停留,也没有正当理由再停留了。承担了三年的接送任务,我也随着大宝幼儿园的毕业而“毕业”了,同时升级到了小学的“校车接送”模式。随着接送模式一起改变的还有我的心境。以前心心念念都是幼儿园的事情,现在一下子都转为与小学相关的内容了。大宝成了小学生,我也顺带着与幼儿园的家长不能再心同理同了。
下午接校车,大宝带回了一大摞新教材。妻拿出一套不知什么时候买的新书皮。孩子还没什么反应呢,我这当父亲的却一下子激动起来。当年自己做小学生的时候,发了新书,第一件事就是包书皮。那时候的书皮多用报纸或较硬的旧书页,需要根据书的形状自己裁剪。黄褐色的那种牛皮纸包装袋,是最上等的书皮材料,结实耐用,不过偶尔才能找到。等课本学完,小心揭下书皮,书崭新如初。那种心情,谜之欣慰。妻现在买给大宝的书皮,则专业了许多。形状、尺寸早就做好了,只需一撕、一贴、一折,齐活儿!像手机贴膜一样便捷。贴好后抚触书皮表面,是那种磨砂的质感。童年的美好回忆在那一刻被轻轻唤起,童年时的清苦也在那一刻被温柔治愈。于是,大宝负责写名字,我则借口小孩子技术不到家而包揽了所有包书皮的任务。
就这样,在送上学、接放学、陪玩、陪写作业的零七碎八里,我似乎渐渐明白了这份陪伴对于父母的意义。总之,都快不惑之年的人了,从来没有哪件事能让我如此旷日持久地心系其中。大宝没出生时,在想小家伙儿会是什么模样;出生以后,在盼着孩子什么时候会叫爸爸妈妈;快上幼儿园了,则担心孩子会不会把住校门口的栅栏,拒不入园;等上了一年级,倒是不担心主动上学的问题了,又开始考虑孩子在学校能不能跟同学处好关系……原来,孩子一出生,就是一辈子的牵绊。
知乎上有人问为什么要生孩子?有俏皮的网友回答说是基因筛选。有意愿生孩子的人,基因都保存了下来;不愿意生孩子的,基因都被逐渐淘汰了。这是从“科学”角度给出的理性解释。从感性的角度,我却有自己的体会。生大宝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看到这个问题,是在生了二宝以后。我的感受是:我们之所以生孩子,之所以成为父母,除了繁衍的天性和义不容辞的责任,还有更重要的一个方面。那就是,对于一个积极生活、主动想变完善的人来说,再也没有哪种方式比抚养孩子更能磨炼你的了。孩子的顶嘴、拖沓、无理取闹,分分钟让你原地爆炸;孩子的乖巧、体贴、善解人意,又在某一刻让你原地融化。刹那云端,刹那沟壑。我们在陪伴孩子不断成长、进步的过程中,孩子们也无时无刻不在促使我们家长不断自我完善。
反正是,在有大宝以前,我从未意识到自己竟然那么浮躁、偏激、气急败坏;在有大宝以前,我从未体会过自愿想从内心改变自己的强烈渴望;在有大宝以前,我也从未体会过内心慢慢变得从容、安宁时的那份喜悦。这份喜悦不足为外人道,却对我的精神世界至关重要,如同皎洁的月光之于泥泞的黑夜。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孩子几乎也是我们的“父母”了。
如果在为人父以前,我的“成绩”是50分,不及格,那我现在能给自己打到70分。我的目标是,等自己垂垂老矣的时候,能考到95分。然后在行将就木的时候,我心光明地说一句:此生无憾,人间值得。(作者:仲济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