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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天香(小小说)

发布时间:2022年09月19日 15:43  点击:

(一)

时令早已过了惊蛰。
  在飞往故乡的航班上,钱嘉良此刻正迫不及待地望向窗外。一接到小师妹孟姝婕的越洋电话,他便即刻启程,马不停蹄地从新西兰向榕城福州赶来。
  当到了福州,走进菡逸斋的大门,似曾相识的景象一下子扑面而来,让久未归国的钱嘉良仿佛又回到了往昔岁月。
  钱嘉良清楚地记得,倘若是在平日,恩师孟广煜定会早早地来到菡逸斋内的溪梦亭,一坐就是老半天。不为别的,只为寻找亭子前自己手植培育的那几株牡丹的心气神儿,凝世间无边暖意,与天地灵润神会。可是如今……
  菡逸斋是师傅孟广煜在西城的居所,此时显然空寂了许多,却在出奇得静雅和别致之外,又多了些许落寞。看着这一切,钱嘉良不禁加快了脚步,径直向师傅的书房走来,不想迎面走来了小师妹孟姝婕。两人相视无言,极为严肃的神情中都略带些喜出望外。
  进了书房,师妹小心翼翼地掬捧出一尊红绸覆盖的捏瓷成品,语气沉重地说:“这个,是父亲最后的作品!”
  钱嘉良一边毕恭毕敬听着,一边小心翼翼掀开丝绸盖布,五朵拼合而成的牡丹瓷花便立时呈现在了眼前——真是朵朵光泽莹润,瓣瓣秀丽不俗,可谓国色天香,美韵无边!
  钱嘉良沉默了许久,心想师傅毕生精进,单看这瓷花的数十道工序,就可揽山川入怀、汇亮彩成画。他老人家技艺纯熟精湛,处处研磨着信实品质、时时生发着美意诚真,我定当再接再厉……

(二)

手捏瓷花,是将极具立体感的瓷质花卉固定于杯盘、屏风等饰物和器皿上的观赏佳品,卓显文化内涵和艺术价值。孟广煜祖上自元朝开始就以福建德化捏瓷工艺誉满九州。传至他这一代,更将家传绝技推陈出新,不仅拜师收徒打破了门第观念,承继手艺也不再拘泥于族内成员。瓷都绝技,指尖生香,然而给人更多记忆和感怀的,却是在那莹润细腻的质感背后深藏着的一片如花般赤诚之心。
  孟广煜自幼酷爱捏制香草花卉,尤擅牡丹。一块块毫不起眼的土泥巴,在他手中被拿捏得恰到好处,轻描淡写间就能压抹成脱俗上品。璎珞满身的洛阳红,高贵典雅的御衣黄,莹白如雪的玉楼春,粉意泽润的蓝田玉,还有清香宜人的童子面、紫意萦怀的冠群芳……而后经过高温烧制,自成润美花色、别样景致:舒放花朵包裹着新片嫩蕊,一层层叠着彩韵;鲜亮绿叶衬托着袭人香瓣,又平静沉稳地捧举出晶莹剔透的瓷韵,真是落落大方,美意倾城!尤其是那一尊“国色天香”,因其技艺超群,成品自是价格不菲,多为达官贵人收为珍品。
  性格活泼的钱嘉良,打七岁起就跟着孟广煜学习捏瓷,闲来常私自走进菡逸斋的后山玩耍。九岁那年,他因遇到一窝藏匿作恶的日本士兵而遭逢凶险,多亏几位代号牡丹的“潜伏者”相救才幸免于难。对此钱嘉良一直心存感激,却因不明恩人身份而难遂心愿。
  孟广煜后来打听到,救钱嘉良性命的是几位共产党人。师傅还几番告诉他:“手捏瓷花,亮彩如画;心实指空,唯成三扎;切勿蹉跎,芬芳天涯……”教导他这手中捏瓷技艺恰似坦坦荡荡做人的道理一样,唯有心存诚善,指摁纯真,方可形神质朴、美意销魂,一如在那些救他于危难的好心人身上所具有的品格。

(三)

1941年4月,日军铁蹄践踏我闽地河山,商贸古厝陷于敌手,孟广煜见时地凶险,便早早督促钱嘉良尽快出闽另寻他路,自己却于山林隐居,单单摆弄些花草虫鱼,聊以度日。后来,福州古城经过短暂的收复,又于1944年10月5日再次沦陷。时有日军长官藤野新笋听闻孟广煜捏瓷技艺高超,便一心想要得到他那尊稀世珍品。
  孟广煜平生最为痛恨卖国求荣,此次自然是不为之屈服。藤野新笋随即派兵驻守山林,软硬兼施。后又想残害其族人逼其就范,孟广煜佯装与其周旋,暗自却托人设法输送女儿孟姝婕等人携带捏制成品至广州安身,内心依然坚如磐石。当技有所出,藤野新笋又来要挟,他便决意应其所好,现场捏瓷。
  藤野新笋大喜,遂择吉日筑坛设案,以助孟广煜捏瓷之便。当日,孟广煜身着新衣,行过大礼后款步登上坛来。此时,周边已是人山人海。众人虽心有怨恨,皆体谅其行,又惊羡其纯熟技艺,于是前来看个究竟。
  孟广煜神情自若地端坐于几案之前,拂袖掐指,举重若轻。虽有风于头上盘旋,却是气定神闲,捏指有声,按压有度,令人毫无错乱之感。约莫两个时辰,那三扎而成的瓷花胚体便立于众人眼前了!而后入窑以松柴烧制,至翌日晨起烧结而成,待到千余温度渐渐熄宁,孟广煜再行三拜九叩之礼,即刻开窑。
  只见五朵炫彩牡丹赫然而出,孟广煜招呼着藤野新笋近前观看。欣喜若狂的藤野新笋看那“国色天香”甚是扎眼,不禁用手揉之,竟是疼痛难忍,忽然感到眼前一阵漆黑,不多时便在地上打起滚儿来!惊慌失措的日本兵们一阵机枪扫射,众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筑坛……
  待至1945年5月18日敌军投降,福州又重新回到了祖国怀抱。此时,日军铁蹄践踏过的福地榕城,早已破败不堪。百废待兴之际,钱嘉良谨遵师父生前教诲,回到福州于西城僻静之地开了一家“湖心瓷坊”,立志借榕城福地将捏瓷技艺发扬光大。

(四)

当又一轮朝阳喷薄欲出的时候,钱嘉良在新西兰的第三家瓷坊分店已开门营业。
  吮吸着店中一股股慢压细抹的雪松味儿,他的内心即刻生出一种薄如蝉翼的触动,仿佛又看到师傅用他那双结满老茧的手,精雕细刻出色泽莹润的碎玉花边。在那妥妥成型的花色之间,显露着几分透而不破的雍容华贵,简直别具风情,灼人魂魄,就如同菡逸斋的祥瑞之气在无限地升腾!
  “双手捏起的黄泥巴,永不凋零是香瓷花……”钱嘉良笑逐颜开地听着留声机里的怀旧歌曲,不禁又深深吸了一口香气。作者:于振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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