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有一只癞皮狗很丑。然而,我却常常想起它。
N年以前,我和它相遇了,它的丑陋震惊了我。第一次遇见它是和友人散步到公园
里。公园很热闹,每天都有很多居民来此健身玩耍。癞皮狗就在这热闹场所消磨时光。那时它正趴在路边,身上满是一块一块的癞疤,毛皮又脏又乱。我和友人同时看到了它,也几乎同时惊呼了起来。友人呼:“这么丑的癞皮狗!真难看啊。我不希望下次再碰到它。”我笑了,我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呢。丑陋如此让人难堪,难怪人人都有爱美之心。
以后每次散步到公园都会碰到癞皮狗。不管公园里人多人少,癞皮狗总会静静地趴在公园的马路中间,迎着路人的目光,并不会感到害羞。它的目光望着远方,似乎含着孤独,也含着某种期待。每次遇到它,只要看它一眼,就会感觉浑身难受。即便如此,时间长了,见不到癞皮狗,心里竟有几分失落。癞皮狗也日益成为了我和友人话题中的一部分。友人问道:“癞皮狗很可怜,没有房子,没有妻儿,没有工作,它每天吃什么呢?喝水倒很好办,公园里的河水足够它喝了。”友人说着用眼睛瞅了一眼旁边那条清澈的河。
人们都觉得癞皮狗很可怜,无家可归,衣食无着。我却觉得癞皮狗自得其乐。它过得很自由,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它只要自己过好就好了。它每天都在公园里自由奔跑,享受干净的绿地、清澈的河水和蓝色的天空。它的饭每天都有好心人给它送去。吃饱了,癞皮狗就会趴在一家汽修厂门外的轿车下面睡觉。睡够了,起来走动走动,发发呆,梳洗一下自己的毛发。它得到了周围人的善待,周围修车的,卖雪糕的,看大门的,来往行走的小区居民等等,没有一个人去打扰它,驱赶它,每日见到它,就好像见到一个熟识的陌生人一样。见到它,人们要谈论一下,见不到它,人们也要谈论一下,互相问一问,癞皮狗去哪里了?今天怎么没有见到它?问完了,会心地一笑。癞皮狗已经成为了大家的公共话题了。
一次偶遇更加深了我的这种印象。在公园的小树林里,我遇见一位眉目善淡的中年妇女,她拎着一个塑料袋,袋里盛着一些吃剩的饭菜。妇女深情而急切地高声喊着:“旺旺、旺旺……”她的声音穿过小树林,散出去很远。我很吃惊,心里生了几份可怜,旺旺?它应该是女子心爱的家养宠物犬吧,一定很名贵吧,怎么这么不小心走丢了!女子喊了几声后,发现了我。她急切地问我:“你看到旺旺没有?”我说我不认识你家的旺旺。女子说:“不是我家的旺旺,是公园里的流浪狗,我给它起的名字叫旺旺。”我恍然大悟,原来女子在找癞皮狗啊。我笑了,原来癞皮狗这么幸福,还有这些善良周到的人牵挂它,每天给它送饭。我说,旺旺平时都呆在汽车维修店的门口,你去那里看看吧。女子向我道了谢,拎着食物向汽修店走去。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发起呆来。
癞皮狗依然长得很丑。一次外出很长时间,我和友人回到J城,在马路上,我意外邂逅了癞皮狗。它看起来很快乐,很精神。正在聚精会神地向前跑着。可能前面有它的爱情吧,我想。我和友人同时惊呼:“癞皮狗?!好久不见了。”癞皮狗听到我们的叫声,停下了脚步,看了看我们,一脸漠然地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跑去。我和友人相视一笑。仿佛见到了故人一般亲切。
我还会经常碰见癞皮狗,它似乎长俊了,它的皮毛不再是一个个的癞疤,显得顺流多了。每次见到它,我总会叫它一声———癞皮狗。好像跟一个熟识的人打招呼一样。而它呢,漠然地看看我,继续做它的美梦。
N年以后,我和友人忙于生计,那个公园也很少去了。闲下来,我常常会想起它,那个看起来和我毫无关系的它,现在是否还健在?是否还每天在公园里面自由奔跑?是否还眼含忧伤孤独地趴在寂静的草窝里,独自度过每一个日出与日落?它是否也会知道我这个人类对它的牵挂?每次想起它,我总会想到王小波那篇著名的散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癞皮狗和那只特例独行的猪有几分神似,它们都向往自由,都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我常常想起它,那只癞皮狗。(作者:宫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