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初中时,学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记得里面一句话:“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所罕至焉。”老师解释,一切秀丽瑰奇都在深秀高危之处。“岭上多白云”,给山之苍翠衬上朦胧之美,白浪遄急的江川,可听两岸猿声贴着山边缓流,薄薄青苔裹着圆滑的石头,远处青山白云有选择地倒映在水上;还有烟波缥缈的东海,从虚幻的海上仙山到滟滟万里的明月……这些地方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只有骑白鹿青牛访名山的仙者,持竹笛的女神,或者是汇天地灵气的高士,如谢灵运、李白之流,才能窥天地灵秀之一隅。我只能禁羡慕他们,只能幻想着离开熟悉的村庄,离开那些一年中总会叶生叶落的槐树以及树间穿梭来去的家雀。因这缘由我喜欢地理课,尽管老师讲得枯燥,我却大可凭借想像力瞬间到达巴西的热带雨林、澳大利亚遍布美丽礁石的黄金海岸。至于近些甲天下的桂林山水,充满传奇色彩的长白天池,梦里不知去过多少回了。
大学里,我学的是广告,而素描和水粉是必修的。临摹名家作品时,我惊叹于那么多的题材是农村中所熟见的。生有苔藓的石磨,一围土墙绕着露根的老柿树,不多几片叶子快被柿子燃尽,还有漂着玉米秸秆和残叶的池塘,塘边洗衣的农妇,高草桑李围起的篱笆……这些我原来见惯以致漠视的,竟也堂而皇之进了画面且别具风味。我曾疑惑,缘何自己品不到那种韵味,待听完朋友黄山归来一番牢骚后才逐渐明白近处风景往往被忽视。他眼中的黄山没什么特别,云多些,也不见缥缈如仙;松树虽曲直盘桓,也不见得内涵深邃,晓透人间悲欢历史。我笑这家伙没有审美眼光之余,开始怀疑,是否美者在远峰。仔细观赏名画家的乡村系列,也感到非凡的妙处了,浓郁的生活气息,质朴而近乎原始的思维,在一草一木中显露出来,让人回味,倍觉震撼。我佩服画者的细腻,内心的深远大气。这些美与险奇之美最大的不同在于人,被观之物因溶于人的精神而焕发魅力。当然这种精神不是人人都有的,只有那些智者,才能洞察其间的奥妙。如我等俗人,只有借助他们的眼光才得窥其一二。
十一期间回了趟老家,恰逢收玉米的季节。我虽一介书生,掰玉米的力气还是有的。天刚薄晓,东边天际的云释放出一夜的积闷,红的、紫的开缀了一堆。坐在牛板车上,经过熟悉的村前主道,青色的炊烟淡淡罩着或高或矮或红瓦或青瓦的房子,偶尔飞出几个火星,闪闪便化为乌有。道路两边间次栽着槐树杨树,槐叶过于单薄,这时节已落得差不多,只留下黑瘦的枝干静静立着。飘落的叶子却把不宽的土路铺满了,牛车压过,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杨树还绿油油的,在不远的小北河蒸腾起的水汽里照出美丽影子。家乡原也有这美丽的景色,离开艺术家的诠释,我也能多少发现它们了,为什么以前视而不见呢?傍晚时分,白色的云彩随太阳西落渐变为紫色,满世界笼罩在神秘之中,而后变为浅蓝、深蓝,渐溶于无限的夜空。丰富的色彩,怕学过色彩的也不能用染料调配得出。
我不再怀疑,美丽风景无处不在。对于有心人,险奇之处,平凡之所,每次凝情的注视都会有新的发现。你需要做的,只是让心平静下来,祛除太多的铅华雕饰,给美预留下存在的空间。如此,流云飞鸟、家居庭院,无尽的风景就在眼前,又何必劳心费钱去远游呢?(作者:刘光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