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风拂面,我来到了上京里。
我见到了陶渊明,此时他尚且官袍加身,我忍不住崇拜地望向他。我是后世之人,自然知道他以后是流传千古的大诗人,是苏东坡最崇拜的大师。
我所在的时代都称他一代大隐士,许多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们,都把他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贴在身上,让自己看起来清高超然。
我不禁心里窃喜,因为我也能摇头晃脑背出几句诗,也许陶渊明本人会对我刮目相看,我还曾坏坏地想,如果我把自己扮成成熟模样,吟哦几句他后期的诗歌,萧统的《文选》里也许会有我的名字。
此时,他还在宦海沉浮里挣扎,我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催他,归园罢,归园罢。
他不理解我为什么比他着急。
这是自然,我知道你的大盛之作在弃官归园之后,我知道你只活了六十余岁,想让你潜心快去创作,享受后世美名,说不定还能创造更多的传世诗歌呀。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也跟着他从上京里来到了园田居。我急得团团转,他只把我当个奇怪的人,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书写着历史,一会任江州祭酒,一会又回家了;一会又去了荆州府,却遇母亲去世,只能归家居丧;一会当京口参军,一会瞧不起刘裕又回家了;最后当了个县令,又看不惯那州官督邮,脱官服官帽回家去了。
我知道彭泽县令是他最后的沉浮,但其实从很久之前我就已经不忍心催促他去做那个历史上成大名、有美名的“大隐士”了。我甚至感到心疼,因为他首先是他自己,其次才是后人眼中的“大隐士”。
他的挣扎我都看在眼里,他的痛苦窘迫也让我心酸。
他的祖上都是有为有名的士人,曾祖父还做到了司马一职,他也不忍心看到家道慢慢落魄,更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孩子面黄肌瘦,担心孩子以后的日子还会不会更艰难,他也忍不住喝酒解忧。
他第一次罢官不做江州祭酒的那年,长子出生,自己的妻子却死了,他的妻子面黄肌瘦看起来营养不良,陶渊明心里悲戚。官场黑暗,仕途不顺,处处需要曲意逢迎,想要当官场上的大人就得先学会做官场的孙子,等孙子熬成了大人,又欺负新人做孙子,陶渊明是“性本爱丘山”的人,深感丘山都比人自然,他回家了,却又面临妻子的死亡,孩子尚幼,他内心矛盾重重。
他早年学习儒学,深谙入世的哲学,孔孟让他要积极入世做官,造福一方;但现实的打击却很无情,官场处处是潜规则。一次命运的失序或许不会让人心如死灰,可是一次一次去见证失败,感受失望,让人实在是疲累。我想起年少时喜欢的人,再深情也没有结果,也想起大大小小的考验,要么事倍功半,要么败的一塌糊涂,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话说,谁又在默默将陶渊明片面地符号化平面化,他明明是立体的鲜活的独立生命。他是父亲是丈夫,躬耕田地,匍匐大地,爱酒爱美女,写出那让人脸红心跳的《闲情赋》,世俗的东西一样不缺,也不炼丹辟谷,因而绝不能仅仅被当作一个隐逸的标签,用以标榜。
我看着陶渊明,这样真实、情感丰沛的父亲和丈夫,这样伟大、自然的诗人,写出了那么多饱含禅意的、真意的诗歌,为后世提供了独特的审美范式,让我们在生活中变得禅和雅,我承认他有符号意义,但不能只把他当成一个符号。
所以我理解了他的 “性刚才拙,与物多忤”。(作者:袁舒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