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醒来，连着打了两个滚。自从上网课以来，白天睡得太多，晚上便很难入睡了。夜晚，下起了毛毛春雨，悄悄打湿了树叶，打落了花瓣，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湿漉漉的梦，一个陈旧的梦。
　　我在梦里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熟悉的课桌上铺着熟悉的学案。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人影，矮小的身躯。画面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一头干练的短发，发梢微微泛黄，一身运动装和黑色的运动鞋。原来是她，翟老。
　　五十岁的年纪，却让人横竖看去，都带有小孩子的神态。我记得她每次笑的时候还会用手微微遮一下嘴巴，有一些俏皮可爱。我不太理解为什么很多学生不喜欢她，我是有点喜欢她的。或许是因为太多人把她的分享当作是一种炫耀，可是每次她说那些话的时候，语气都是温柔的，连空气都带着丝丝的幸福甜味，这是我可以察觉到的。
　　她和她丈夫早恋，相爱的过程，不张扬却十分甜蜜，在那个语言表达爱意晦涩的年代里，他为了见她，假装说是爱上了她大学里的饭菜，多次跑去她的大学吃饭，这哪是爱上那里的饭，这明明是爱上了那个人。再到结婚有了孩子，孩子刚出生几个月，因为她的丈夫是名警察，他不得不去很远的地方去查与儿童失踪相关的案子，一走便是一年。再到后来，孩子上了学，在考试的时候因为太想去踢足球交了空白卷。后来，她还给我们讲述她的儿子和女朋友甜蜜的故事，以及住在她的楼下的老母亲……据她描述，她有自己的小别墅，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爱的人，她拥有整个世界。在她的后花园里，半亩菜地足够她来写三首打油诗，似乎是诗句滋润了她的花花草草。
　　我一开始也是不喜欢她的，在她的课上自顾自地做自己的手工，折千纸鹤，玫瑰花，爱心，这些都是在语文课上学会的。我还喜欢在语文书上涂涂画画，有很多没有名字的人物就是这么被我创造出来的。那天我趴在桌子上，正在昏昏欲睡，好似听到一句话从我的头上飘过又钻进我的耳朵，“凡心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接着被闺蜜同桌的胳膊捣了一下，瞬间清醒了很多。我有一些埋怨闺蜜同桌打扰了我的幽梦，带着幽怨的眼神看向闺蜜同桌的时候，她却回头看我的身后。我心里大抵是明白了，回过头去看着语文老师，冲着她微微一笑，“嘿嘿嘿。”我假装是没睡着的，只是困了，休息一下。老师也冲我笑了笑，她慢慢地喊了我的名字，我迅速站了起来，双手捏着桌子边缘，心里不断猜测，她到底会问我什么，手心开始析出细汗。她的手突然搭在我的肩膀上问：“凡心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这句话里，你最喜欢哪一句？”我想了一会儿，双眼盯住前桌的马尾，说了一句，“素履以往吧。”她说：“英雄所见略同。”接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可以坐下了。
　　她走到了讲台前接着讲了这句话的意思，我还是没仔细听，如果听了那也忘了。只记得她的脸上神采奕奕，似乎在说她自己的素履以往。“你们知道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上一句吗？我记得是粗布僧衣走天涯。”这里的粗布和素履好像有点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破破烂烂的样子。可翟老给我的感觉不是破烂，而是一种莫名的生机。那次课后我竟然喜欢上了这个自带少女感的中年女人。
　　梦里我还在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趴在课桌上做着一张又一张的卷子，看着翟老在课堂走来走去；梦外躺在床上，夜里醒来拉了拉被脚踢开的被子，睡前怀里抱着的小海豹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丢到了地上。空落落的感觉在下着雨的黑夜里被无限拉大……在中学时代有个喜欢在语文课上和我一起做手工的闺蜜，她曾在我的日记本里写下这样一句话，“保持热爱，奔赴下一场山海。”后来我用这句话为主题设计了班徽，少年仍然在，梦仍然在，一切都没有消失，所有像星星的句子都生长进了生活的身体。它可能藏在翟老的半亩花田里，可能藏在泛黄的日记本里，可能藏在一枚小小的班徽里。
　　凌晨四点，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素履以往这个词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作者：张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