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意识到的“消逝”,应该是在对“空间”与“时间”学习的时候,是一个孩子进入一个陌生的新世界的开始。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简单的方位“左”和“右”曾让我困惑过好一阵子。顺着妈妈教的“左”的方向,我看到了一扇门,而“右”边则是窗户。于是我记住“左”是指向门的方向,“右”是指向窗的方向。可一旦换到另外的房间,我就茫然不知所措。当时自己觉得非常委屈,固执地浮现于脑海的,始终是那小楼上的墨绿色门和暗黄色的窗。现在想来几乎要怀疑:自己小时候是不是真的很笨?这是不是也说明,人最初是没有物我分别心的,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独立存在,不懂得左与右都要据“我”而在。
后来学习认识时钟。十二个数字排列成的封闭圆盘,里面锁着什么样的秘密?两根指针相互追赶着走,人也被它们追赶着走。十一点钟妈妈要做饭,晚上九点我要睡觉。时针转一圈,从夜晚到白天,昨天、今天、明天似乎没有不同。童年的时光就像一个永远循环的时钟表盘。直到某天下午,从窗外远远传来一首歌的旋律,我仔细聆听着这旋律到来又离去。它去了哪儿?我的目光第一次长久停留在墙上的猫头鹰钟上。它来回转动的大眼睛突然变得那么陌生,连同它表达的时间都是那么的不自然。在那个下午,我第一次意识到时间并不是一个封闭循环着的圆盘,而是像流淌着的旋律,是会打着旋儿流走的,就像厨房水池里的水一样,流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在这一刻结束了。
我出生在夏初,那时春天刚刚转身,身后一片生机盎然。花开到极盛,直至荼蘼,空气中充满了植物生长的新鲜气息,几乎能听到它们的喧哗与骚动。家里盛开的红石榴花延续了樱桃果实转瞬即逝的美艳,然而这美同样无法长存。被裹挟在时间的洪流中,人总有不能控制的事,比如春天的离去,比如生命的短暂。伤春悲秋,追忆消逝的似水年华,总是人们念兹在兹的主题。而对于未知的希望,同样是从人类心魂中生长出的不死之树。
许多年前的冬天,我坐在某个小城的窗前想像不同的远方。每一年的雪花似乎都别来无恙,但我知道在D大调协奏曲中翩然起舞的那场雪,已不是夹在去年日记本中的那一场了。
那时的我每天重复着单调的生活。幻想着不断出发,有奋力奔跑的愿望,这愿望像睡在茧中的蝶做着飞翔的梦。怀中抱着书走在白茫茫的街道上,我只是一个带着梦境般表情的女孩,擦肩而过的路人也在我的梦境中。雪花落在睫毛上,眨眨眼一片晶莹,还有一片贴上嘴唇,些许凉。我微微地笑了,没有人发现。
在各自生命的限期内,每个人都像不断将大石块推上山的西西弗斯,追赶着意义或是信仰,朝着可望却不可及的山顶,一次又一次迈步。或许有人会中途生出怀疑,怀疑那山顶根本只是一个虚妄,便不愿再向上。但有谁能将一阵春风或空气中的一缕花香握在手中呢?春天并不因此是虚无的,每一株草与每一朵花,不管多么卑微,那尽力伸展着的生命本身就是春天的意义。西西弗斯的信仰其实不在山顶,而在他自己的脚下。
你知道,追忆那消逝的年华,是一个关于重生的永恒的秘密。(作者:李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