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当大洋彼岸的少年们为幻梦中的混乱世界而失声嘶吼，摔砸乐器的时候，当电音吉他失声重复演奏嘈杂的乐句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开始改变了。
在我的印象里，最初在家中是有一台老式LP留声机的，有着精雕细刻纹饰的花朵形金属扩音器，以及摆放在书架顶端的几张边缘不再平润的黑胶唱片。如今我已经对唱针漫步过的乐音无从回忆了，但想来那必定是美妙的很，我喜欢LP唱片的沉重，它的气味、标签和声槽的形状。慢慢地，很多东西都随着时间变了模样。承载音乐的器具变成了磁带、CD、MP3播放器等。而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当摇滚乐漂洋过海惹得青年人心头发烫的时候，暂且还称不上一种廉价的消遣。在那个刚打开国门不久，面临剧烈社会转型的时代，崔健一首《一无所有》成了所有苦闷彷徨年轻人共同发出的尖锐呐喊，开启了中国的摇滚时代。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摇滚，通常被定义为一种反传统的工具，反抗主流意识形态、商业建制和文化特权的有力工具。单单从摇滚乐角度看，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是确确实实的文化盛世，如同大唐开元全盛日。丁武甩动着长发，高呼 “梦里回到唐朝”。歌曲中蕴含的巨大能量迅速在大陆、港台掀起风暴狂潮。摇滚乐作为反文化作品却同样进入了主流市场，那份狂怒嘶吼出了那个年代少年们被主流忽视的声音。
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仍在车载CD机上反复播《梦回唐朝》，可二十一世纪前后，那已经是落伍过气的歌声了。年幼的我对此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感，只是看着窗外的行道木和电线杆，随着鼓点自然地摇摆身子。而如今我想我多少能明白个中滋味了。
正如同开元盛世紧接着的安史之乱，纸香墨飞词赋满江的唐朝乐队和中国摇滚像是在寥寥几年中爆发了全部的力量。当反文化被社会接纳，便不再具备能量，唐朝乐队的CD卖出去越多，他们的鼓点就越显得苍白无力。接下来，摇滚乐手不再是反体制的自由战士，而是变成了逗人欢笑的戏子。九十年代后期，摇滚乐越来越像港台流行乐，反文化大势已去，喧闹的电音和密致的鼓点不复存留，社会思潮迅速变得麻木，生长文化的平原自此一片荒芜。
唐朝乐队高唱的 “霓虹闪烁歌舞升平”确然到来，但在太平盛世，他们也失去了当初立足的根基，那种在密闭的车厢中能够震颤心灵的力量自此一去不返了。少年开始长大，不再追求不羁的自由和梦，成为大千锦亮世界中温顺的绵羊。可唐朝还存在着，他们还在舞台上用苍老的面容和苍老的声音镌刻盛世丰碑，重金属的喧吵所蕴含的不是梦的存续，而是梦的缺失。丁武揭示的是某种一去不复返的东西，就像贝斯手张炬一去不返的生命。可是如今他们还站在舞台上，带着整整一代人的青春梦想。我想从他们的声音中寻觅些许幻梦的遗痕。因为从前那声音里存在的可是真正有说服力的爆发性的梦境，但无论舞台上的何种回响，都不再是在文化碰撞的密林中，放任心中自由去狂奔的无羁梦想了。（作者：鹜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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