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十一月又叫冬月，再过几天就是父亲的忌日了，怀念未必清明时。在这寂静的冬夜里，想起父亲一辈子的含辛茹苦，想起父亲对自己的养育疼爱，我辗转难眠。
记得父亲健在时，每到十一假期前，父亲就会提前到自己种的玉米地里，挑选一些穗大成熟的玉米，揉搓下玉米粒放在秫秸席上晾晒，晒干后推到磨坊磨成玉米糁。为的是让我们十一假期回家，返程时能够带着喝上新鲜的玉米糁糊糊。午饭快煮好了，父亲这时会抓上一把快晒干的花生埋进还红热的炉膛里，他唯恐花生给烘糊了，时不时拿火棍翻动着，让花生熟得均匀，很快就闻到花生的香味了。父亲又抓来一把自己种的鲜辣椒也埋进火里烘熟，把烘熟的花生和辣椒一起放进蒜臼子捣碎了，扑鼻的香味立刻让人馋涎欲滴，就着刚出锅的馒头，那个地道的香！多希望再能回到老家院子门口喊一声：爹，再享受一次这天伦之乐的温馨啊！
想起父亲那次送我上学的情景，泪水禁不住又模糊了双眼。春节过后要开学了，我要乘坐晚上近十点的火车，从家到县城火车站，有二十多里路。我们在家早点吃过晚饭，看到父亲从屋里推出了自行车。我劝父亲：“天黑了，路又不好走，这次让俺哥送我吧。”父亲说：“你哥家两孩儿还小，家里事多离不开，还是我去吧。”那时候从村里到县城火车站，只有一条高低不平的乡村土路，一路几乎是父亲推着自行车我俩步行，八点多才赶到了火车站。我让父亲先回去，自己等火车就行，又不是第一次坐车了。父亲说：“不急，你上了车再走吧。”他每次都坚持等我上了火车才回去。我们父女俩坐在候车室等了一个来小时，终于等来了火车。没想到火车到站停下了却不开门，说是车厢里已经乘客超员。透过玻璃窗确实看到车厢过道也站满了人。父亲犹豫一下，就赶忙拍了几下玻璃窗，临窗的乘客打开一点窗，父亲好言好语地告诉他，我们赶了二十多里路，天也晚了孩子明天要开学了，就让凑合着上去吧。那人还在迟疑着，父亲两条有力的胳膊已经托起了我。窗户终于推开大了点，我顺势就从窗户钻了进去，父亲连忙把包递进来，还没等我站稳，火车就缓缓开动了。我只能在心里与父亲默默道别，知道他还要在漆黑的夜里顶着初春的冷风，一个人磕磕绊绊走二十多里才能到家。父亲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可以让年轻力壮的哥哥送我。自己长大以后，才逐渐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从哥嫂分家以来，只要是父亲自己能干的活，很少去麻烦他们。也许因为哥哥高中毕业时还没赶上高考，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没份正式工作，父亲总觉得没尽到责任，其实父母已经尽力了。说实话父亲完全可以和村里绝大多数人家一样，让子女上个小学或初中，辍学回家帮父母干些农活减轻家里的负担。况且我母亲又病逝的早，家里的重担很早就落在父亲一个人身上。可是文化不多的父亲却认准一个理：孩子多读书识字才能有出息。在三十多年前的村里，坚持让四个子女都上学的家庭也是极少有的。父亲为了他的四个孩子上学吃了更多的苦，受了更多的累。因为父亲身材高大、一直身强力壮，我们不曾想到父亲多年的辛苦劳作，已经积劳成疾，只是由于重任在肩，一直坚强支撑着，他不曾关照过自己的身体。等我们姐妹都长大自立了，年迈的父亲却生病倒下了，此后几年就一直被病痛折磨着。父亲，您为了女儿，付出了莫大的精力和心血！每每回忆这些，我只有对父亲深深的感激和无尽的怀念，真切痛感到“子欲孝而亲不待”的遗憾！
那一年的农历冬月，姐姐打来电话说父亲病重了，我请了假匆匆坐车回去。看到床上躺着的父亲，一个多月不见，他瘦的几乎皮包骨头了。我拉着父亲的手，难过得泣不成声。可神智清醒的父亲却劝慰我们：“难过啥。你们四个都成家了，我也就放心了。”又说“人活多大是大？这几年你们都孝敬了，我知足了。虽说现在条件好了，也别多花在后事上，那都是给活人看的，咱们不讲究那个。”父亲六十岁那年，我们商量给他祝寿庆贺。可父亲坚决不让。因为按照老家习俗，子女给老人祝六十大寿后，以后每年老人生日都要庆祝才更吉祥。我们知道他是觉得女儿们离家远，不想麻烦子女而已。这就是父亲，一位一辈子任劳任怨、豁达大度的好父亲！
也许见我们都回来了，病危的父亲精神一下好多了。自己由于家里孩子和工作上的事，仅仅侍候父亲一个多星期，我一路强忍泪水返程。心里也明白：命若游丝的父亲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只想着尽快处理好家里和工作的事再返回陪伴父亲。谁曾想到，第二天我们父女就此阴阳两隔！父亲去世后，当我读到毕淑敏《孝心无价》中的“我也不喜欢父母重病在床，断然离去的游子，无论你有多少理由。在一位老人行将就木的时候，将他对人世间最后的期冀斩断，以绝望之心在寂寞中远行，那是对生命的大不敬……可惜人们忘了，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世上有永远无法报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击的脆弱”。反复默诵着这几句话，我无比悔之，恨之！
忘不了那次和父亲刚摘好了半筐桃子，准备去集市上卖了，那是为家里和我们上学换钱用的。恰好父亲的一个熟人路过，父亲慷慨给他半袋子鲜桃，我当时真有些心疼。父亲说闹饥荒那年，人家给过几瓢麸子面呢，这个恩情不能忘。忘不了，每次回去给父亲带点礼物，他总舍不得自己享用，让我捎给姥爷和三爷爷……（作者：外国语学院 顾景梅）
科大主页
搜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