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表妹失恋加失业,无处可去,就在我书房里住下了。先是以泪洗面,寝食皆废,后来见我好像无动于衷,就不哭了,开始吃东西,化妆,打电话。在城市才住一年不到,普通话比我说得好多了。
她见我在客厅写作,自己没地方去,电视也不好打开,就翻起她嫂子的杂志,知音、37度女人、家庭之类,居然安静下来了。一日出门,旋即回来了,买了一包新茶,一个紫砂杯,开始坐在书桌前,品茗读书。我很惊讶杂志会有如此大的改造能力。
她开始不化浓妆了,淡淡的随意一盘发,随意地发卡一夹,倒是颇有味道。一日她见我无事,便怯怯地走过来,说道:“表哥,我想出去闯闯。”我示意她坐下,说道:“你不是在闯吗?”她目光迷离:“明天有几天?永远有多远?生活在别处。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我很吃惊,这些新词,她如何用得如此熟稔?
她说:“生命是一件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人生是长久的痛苦加偶尔的幸福。”她说有个朋友在西藏,那里的颜色好纯粹,天蓝得像水晶,水蓝得像翡翠,羊群像白云,而虔诚的僧侣,会把你的灵魂唤醒。我见她如此痴迷地描述一个地方,实在不好意思把她唤醒,但她暂住我这里,我总得负点责任的。我说:“你怎么去?还有,去了,你怎么生活?”
她说她有一个姐妹在那里,住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准备诗意地栖居下后,就给她打电话,她们将日夜聆听佛与雪山的对话。我不知她那个姐妹是干什么的,但既然还没走,我也不好劝她莫要轻信。她就开始满心企盼地等待着,不时的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信息来。
她虽然没有多少行李,却已经开始整理行装,心早已“在路上”了。但西藏的电话迟迟没有来,就听见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然后终于有一天,听见她嘤嘤哭泣,我问怎么啦。她埋头,肩头耸动,桌子上手机不停地说:“您所拨的号码是空号,您所拨的号码是空号……”远方在省略号后面消失无踪,曾经她那么笃信,以为凭着电波,她可以拥有精神的骄傲。
她决定去找工作。几天后,她找到了工作,对我说:“打扰你了,哥。”我笑道:“没关系啊,你若是在厂里住不惯,就回来。”她的拉杆箱一直未能远行,载着她那么一点行李,吱吱地响。小城不大,她却频频回头。
我回来收拾房间,看见那些她看过的杂志上,有笔画杠杠的地方,多是她说的那些“新词”。这些词,记载着另外一种思维方式,让她情不自禁地想靠近,让她的心充满了诗意。可是她还是要回到杂乱的工厂里,做她的缝纫工,这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看到这些新词,心里竟泛起了酸酸的滋味,如醋,这些情绪,我似曾相识。(作者:董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