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他两岁。
霜降后,秋萧索。土屋外的菜畦里只剩几片看不出原貌的菜叶,叶片蜷曲、边缘泛黄,空气里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潮湿味道。一切都在秋风里瑟缩着,一切也都在泥土里孕育着。
男孩年岁渐长,已经探索了土坯房的每一个角落,直至那一天,父亲拿回来一张纸,比他的作业本还要大。钉子被凿进墙里,一缕阳光溜进屋里,落下的尘土在其中飞舞。父亲还带着铁钉锈迹和墙面尘土的手揉着他的头顶。“这张纸,叫地图,上边像公鸡的地方,是新的中国,是咱的新家!”
再后来,家里的墙上多了许多纸,有一张一个数字的日历、有父母的合影、有他一路举在头顶拿回家的奖状……但那张泛黄的地图仍在他一回家就能看到的地方。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演练过无数遍的音节在这一刻全部变得陌生,握拳的右手手心满是汗水,面前的红色旗帜是所有青年人的向往。这一天,金色的五角星压着帽檐;这一天,红色的党徽挂在襟前;这一天,他与他的“家”联系更加密切。
1989年,他十四岁。
芒种后,雨渐丰。门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雨帘将一切熟悉的景色变得模糊难辨。父亲坐在门口,数滴丝毫不会察言观色的雨点跳进屋里,打湿父亲的衣角和他指间的烟。
“家里的地已经够多了,怎么还要再出去挣钱?”烟草锈蚀多年的嗓音,再加上严厉惯了的语气一贯是让儿子服从的良方。“以前我可以安心种地,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可能种一辈子的地!”他有些激动,甚至站了起来俯视着父亲。看着站在堂屋中间梗着脖子和他怄气了许久的儿子,又看了看门外被大雨冲刷着的世界和庄稼,他知道自己拦不住了。
这一年,他与同乡的伙伴踏上通往远方的火车,一直往南方开。看着窗外不再是熟悉的麦田和平原,他知道,活了半辈子的父亲想让他守着门前的土地,却不愿让他去实现他所谓的“闯荡”。看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和平坦宽阔的道路,他知道,如今的形势不能再让人安于平稳,未来的世界会是更广阔的天地。他知道,政策的便利并不意味着绝对的成功,但,在尝试之前就放弃,不是他这一代人的模样。
2019年,我20岁。
秋分近,敛闭藏。秋风乍起,让尚绿的树叶和仍着夏装的人们都猝不及防,人人瑟缩着来来往往。新学期伊始,新的阶段开启,新的面孔到来,秋天的校园,仿佛一切都是新的。
我的大学进度条已经消耗了50%,身边是忙碌又焦虑的氛围,手边是满满当当的规划表,眼前是开始变得清晰的理想。我没有生在八方风雨的火红年代,我没有处在日新月异的改革时代,我在这个结构完整且稳定的社会里经营着我的岁月,用另一种方式在尝试推动社会向前。生活温热,不冷不沸,平凡但不平庸。
努力学习、认真生活,记录时光里的每一份小美好。也将这个国家曾经的苦难与欢乐铭记,将肩抗着这份安稳的所有人铭记,将五千年的积淀铭记。这一年,无愧对每一个为未来努力的瞬间。
出生于新中国50周年,成长在新的世纪的我无法立在时代的潮头浪尖,但能够做波涛下的静水、宏图伟业的基底也是最美的模样。
2019年,我的外祖父72岁,我知道家里的墙上换了崭新的中国地图,我知道年轻的姥爷入党宣誓时的每一个细节,我知道他帽檐上的五角星依旧闪亮。
2019年,我的父亲45岁,我知道爷爷还在家乡不肯离开,我知道父亲的不易与艰难,我知道他那段孤注一掷的岁月。
2019年,我20岁,我知道我的未来是更高更远的地方,我知道我的脚下是更深更稳的土地,我知道我的身后是更加强大的中国。(作者:张利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