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这棵树。
初来时它繁茂葱茏，苍翠欲滴。而现在，它立于初秋萧瑟的风中，披上金纱，戴上霞冠，外表看来似是更炫目。但当风拂过它时，总会有几片叶子不受控制，大摇大摆飘落在地。
我看着地上零落几片落叶，看着他们肆意嘲笑这棵树无能，竟不能弯腰将他们拾起。
我看到了我自己。
初来乍到时我心怀期盼与澎湃，感受着科大美好的人和物，恨不能立即与这里融为一体。于是，我整理好心情，让自己和周围人一样忙碌起来。
然而，我却逐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与焦虑。
学习的知识体系变得庞大而复杂，生活琐事需要自己去安排。最让我感到无助的是，我的前方不再是单行道，而是有千万条路相交错，延展至无法预知的未来。我每天徘徊于不同的路口，向里张望，却从不敢向里迈步。我害怕走进某条路以后，迎接我的不是阳光，而是乌云密布。
周围人来人往，都在为自己的目标而奔波。我同样在奔波，但我的奔波是在原地转圈。无论走多久，我都不会有任何蜕变。
我自上而下打量眼前这棵树。我看到树底的树叶仍然是绿色，在这一片金黄中显得格格不入。
我究竟该如何度过这四年？我问这棵树。我站了许久，没有得到它的回复。
我望着这棵树。
这棵树在科大的励志坊。许多人会来这里背书，而我只是来这里看着这棵树。
我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我转过身，眼前捧着书的高个子女生向我微笑。“同学，你怎么总是来这里盯着这棵树？这都好几天了，我来这里背单词，天天能看到你。”
我对她有印象。自习的路上偶尔遇到，总能看到她拿着不同的书。有专业课本，也有文学名著。
“没什么，就是有点纠结。”我勉强回她以微笑。
“纠结什么呢？不如和我讲讲，说不定我能帮到你。”她收起书，拉着我坐到台阶上。
“也没什么。我刚大一，感觉每天学的东西太多太难，我却又想不出，自己以后的人生路该怎么走。为什么大学不能像高中一样，给我一个目标，让我朝着它努力就好呢？”
她认真地倾听，末了却摇摇头。
“如果只是朝一个他人给定的目标前进，人生岂不是太无聊了？可以选择自己想要学习的事物，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可是……”我嗫嚅道，“我的能力太差，更没什么热爱的事物。我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走哪条路……每天经过这里的同学都在讨论着自己以后想要做什么，现在该做什么。他们都知道自己该成为什么人吧。不像我，什么规划都没有。”
“不对。”她瞪大了眼睛。
“什么不对？”我一时有些迷茫。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并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她一手握拳，敲向另一只手。
“大学四年的目标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更别说人生目标了。你说的那些同学，大部分都是在试错阶段，真正明确目标的人可没那么多。”
我陷入了沉默。她说的这些与我的认知有很大的不同。
“大学的精髓，就在于试错。害怕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就过多地纠结，不知道该怎么选择自己应该去学习什么东西。但是如果不迈出那一步，我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究竟适不适合学习这样的事物呢？”
她伸出手，指向我们面前这棵树。“这棵树每年会落一回叶，长一回叶。我今年大三，在我大一那年，它如现在一样开始落叶的时候，我发现我并不喜欢本专业。那时候我喜欢上了某个著名的主持人。我将他的成就奉为目标，花大把的时间去练习主持，但后来我逐渐发现我并不是喜欢主持，我只是喜欢那位主持人。”
“在它第二次长出新叶的时候，我又爱上了写作。我用我所有的课余时间去读名著、磨文笔，写小说，写诗……但当我的稿件一次次被退回后，我明白我不是写作的料。”
“第三次，在它长出新叶之后，在你来到科大之前，我去学习了编程。这是我第一次对一样事物产生狂热，而恰好编程也需要我本专业的知识。我很幸运，试错两回，就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事业。”
又一阵秋风拂过，几片落叶颤抖着坠落，惬意地躺在地上。我仿佛又听到了它们对这棵树发出的嘲笑声：“我离开了你，你能怎么办？”
我盯着落叶，问出我一直以来纠结的问题：“那你花那么多时间在试错上，不会觉得浪费吗？不会觉得后悔吗？”
“为什么后悔？”她轻扫一眼落叶，又看向树干。
“学播音主持后我上台演讲从不怯场，而学写作那段时间我不知道读了多少名著，直到现在我还会每周定时去读书。”她弯下腰，拾起一片落叶。“这些习惯似乎对编程没什么用，但它们却都成为我生命中举足轻重的技能。就像这些落叶，虽然已经脱离了树本身，但它们会被分解，化为养分，使这棵树来年长出更加葱翠的新叶。”我们一起凝望着树干。良久，她开口：“不如从现在开始，去图书馆找找书，然后选定一个目标去试错？”
“好。”这次，我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我向她挥手，然后大步朝图书馆走去。
我望着这棵树。
这棵树已被秋风染成金黄，如清晨第一抹阳光，璀璨无比。树的周围有许多和它相似又不同的树。
它们一同立于寒风中，等待着秋风吹落所有枯叶，等待着明年抽出新枝，长出新叶。
那天我去到图书馆后翻了很多书。知识海洋宽广而深邃，想要立马找到适合自己的知识很难。我没有太多收获，但心情却前所未有的放松。
从初秋到深秋，我翻阅了许多书籍，也下定决心开启第一个目标。
无论前路通往何处，我会走下去，直到遇见我所热爱的事物。
一阵风吹过，大批金黄的落叶乘着风在树周围打转。我又听到了树叶们的嘲笑声。但这次，我在嘲笑声中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我听到了这棵树的回答。
“落就落吧。你们落了，来年我会长出更好的。”（作者：薛思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