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破晓,远处尚有点点星光,缀在浅蓝渐趋泛白的天边。
周继红早早地醒了,宿舍里还有几个兄弟鼾声如雷,往常他也本应是这样,但最近却有些少眠。他套上洗得发皱的白背心,披上初来时带的暗红色褂子,尽管满是补丁,但村里人看着仍觉得洋气。农村几年水土的打磨,让他的脊背看上去单薄却有力,由于常年在地里耕作,皮肤已不复初到时的嫩白,却另有一番阳光下蓬勃野性的味道。
继红扛起锄头,迈上发湿的土路,朝着田里走去。一下一下用力地翻着地里的泥土,他想着快些耕作,最好在天亮前耕完。
吭哧吭哧声响得很规律,翻完半亩地后,他走到地头上坐下,抓起褂子的一角,往头上抹了一把汗,余光却看到边上放着一个手编的小笼子,笼子上面盖了一层布,不用掀开,他都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他心里默默叹了句:真是个傻丫头!却坚持着没有碰那笼子。不远处的树林里露出一片衣角,他知道,李青青在那傻站着。
认识李青青,是在半年前的一个下午。李青青的老爹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勤劳,去年夏天锄苗时,一用力不小心闪了腰,周继红恰巧在边上,便出力把李老爹背回了家,又叫了村里的赤脚大夫,得亏叫的及时才不至于留下伤病。也许是周继红背着李老爹回家时的脸不红气不喘,也许是夕阳下仿佛从远处跋山涉水而来的青年,李青青的心就这么砰的一跳,她突然意识到老李家缺的就是这么一个人。自那以后,周继红每天早晨耕作完后的地头上,总是会多出那么一个笼子,美其名曰报恩。中午劳作结束后,李老爹就乐呵呵地把东西带回去。
周继红连着吃了几个月,再粗条的神经都察觉出了不对劲。于是,他终于在一个经常见到李青青的路上叫住了她。看着少女头顶上扎完麻花辫后留下的那道线,他开口说道:“刚做完工回来啊!”李青青却支支吾吾不说话。看这样,周继红明白了,也许每次的偶遇并不是巧合。他想着快刀斩乱麻更对得起人家姑娘,便直接说道:“这是我在这儿的第五个年头,你知道吗?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回去了。”李青青惊讶地抬起头,是的,她早该想到的,刚刚恢复高考,一批批的青年回城,周大哥回去是早晚的事。可是明明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胸口为什么还会痛。
自那之后,周继红便很少见到李青青,哪承想最近地头上又有了笼子。他知道他不能掀开笼子上的布,他也不会掀开那层布。
回城的那天,周继红收拾着不多的行李,跟屋子里的兄弟们说说笑笑地告别,这一分别不知道何时再见,但回家的喜悦到底冲散了离别的伤感。还差一步迈上大货车,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周大哥,等等我!”李青青正从远处跑来。车上几个兄弟正冲他挤眉弄眼,他无奈地笑了笑。
李青青上前抓住周继红的胳膊,也许是在离别前还能被这儿的人想念着,让他觉得这几年也不算浪费,他并没有计较李青青这一越界的举动。“周大哥,我想考大学!”一声充满坚定的声音响起,有些震到周继红,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李青青。毕竟,在这个偏远的地方,耕地是这里人世世代代的活路。周继红微微笑了下,说道:“好啊,希望你心想事成!”
李青青豁然地放开,看着周继红上车,用力挥手作别。
货车行起,李青青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视线里,沿边的农田里冒出了些许绿点。第六年春,他带着满手的老茧,满腔的希望和一个女孩子的微笑,回家了。(作者:宋鑫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