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平最爱三事,读书,饮酒,写文章。南野、乡情、怀想、小集市,这就是他的生活。日影西斜,他悠哉悠哉地扛着锄头回家,坐在檐下,逗弄家犬,看枝头上扑棱着的鸟雀,听庭院里传来的鸡鸣声。比邻而居的人家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山中的空气清新干净,顺着风送来阵阵饭香。他站起身,揩揩额上薄薄的汗珠,回屋里稍做洗漱,又拿了壶酒,清酒入喉,留下的是说不出的快意。
他一口接一口地啜饮着,自斟自饮,自得其乐。他默默地盘算着,自初春开始,一直专心农事,想来收成不会太差。纵然有时候荒草长得比豆苗还旺盛,但自己早出晚归,未曾偷懒,估计庄稼长势会好起来的。他喝得高兴,带着笑意欣赏庭院里栽种的树。这时有农人来访,送来两只刚宰的鸡,并且提醒他莫要忘了去西边的田上耕作。他点点头,送走农人后,醉意未消,放声唱着自己刚才随性而作的歌。
酒樽里的浊酒晃动着,映出他舒展的眉眼。他享受着辛劳一天后的放松和休闲。山花人鸟,孤云青松,是那么自然混融,天真自具。他拿来本书,读得入迷,并没有纠结某字某句,而是在意其中的律韵。他铺了张纸,取过身旁的笔,蘸了蘸墨,挥毫写下自己的心得,然后长呼一口气,把手稿埋在故纸堆里。
刚准备休息,又有客来访,他放下书卷,听客人说明来意。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到什么“贤者处世”“有道则至”的话,了无兴趣。他想着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山间露气应该已经攀上了草木,明日早起还要经过矮草丛,恐怕晨露会沾湿衣裳。客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细听,尽是劝他出仕之语,许尽利禄功名。他微笑着,也不打断。等到客人安静下来之后,他添了个酒樽,斟满十分,端到客人面前,谦卑但坚定道:“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
终于,恢复了一室寂静。他枕着满室的谷香,沉沉睡去了。月光落在屋里,一地清辉。
过了几年,他重复着同样的生活,自在畅快地行走在田野间,日子舒缓而惬意。再后来,他死了,生前的文章被争相传颂。世人推崇他的精神,赞美他的高洁。他生活的小村子,成了日后千百年文人的精神寄托;他寥寥数笔记过的秋菊,成了久而弥淳的诗歌意象;而他本人,则成了中国士大夫的代表,成了“隐逸诗人之宗”。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他把理想从仙境变为人间,把游仙变为农耕,把不切实际的幻想变为踏踏实实的平淡。虽然身无长物,固守清贫,但他“托身已得所”,只求秉道直行。他在田园理荒秽,耕耘出了中国文人的心灵净土,“千载不相违”。
他就是陶渊明。(作者:晁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