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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胡
发布时间:2025-11-24点击数:[]

国庆还乡,盘桓月余。秋风过处,村中老树固执地不肯落叶。雨后,叶隙间露出粉红色的瓦檐,湿漉漉地连成一片,像一扇巨大的屏风。屏风背后,传来那阵熟悉的二胡声。

拉二胡的人,我不知道名字。我们墙头相邻,两条街巷之隔,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从无交集。每当午后艳阳退去,他便坐在自家屋檐投下的半边阴凉里,用灰黑色的弦音,静静地切割着自己与世界。

我对二胡一无所知,听不出任何曲牌名号,却能笃定他拉的是哀曲。那调子总是先“咯噔”一下,像是心被揪紧;随即是急促的“噔噔噔”,仿佛无处可逃的踱步;最后旋律舒展开来,像拉大锯般来回往复,在将到未到之际奋力一拔——却总也拔不上去。像有巨石压在壶口,满腔的蒸汽在壶内翻滚、冲撞,最终化作无声的叹息。

一次我路过他家门。他正抱着二胡,细长的脸上挂着稀疏的山羊胡,两腮遍布青红的老年斑。他整个人像是缩在曲调里,一只手来回地拉,身子也随之微微摇晃。

他像一架古老的机器,一个上了发条的音乐盒。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似在出神,可手下流淌的曲调却分毫不乱。

这定是一位老乐师了。想必从童年起,这琴便长在了他手上,岁月将曲艺熬成了肌肉的记忆。我心底泛起一丝惋惜:如今已没人听了。即便是红白喜事,也流行起白色的婚纱与崭新的进行曲。他就像一台过时的收音机,功能依旧,却再也寻不到听众。

一曲终了,他默然收起板凳,转身回屋,仿佛与这外界,仅剩这二胡的一点牵连。村里常有零散的高龄老人聚坐,他们连打牌的力气也无,只沉默地相互陪伴。但老乐师从不在此列,至少在我眼中,他永远是一个人,用那把二胡,独自对抗着无边的寂静。

我见他的次数不多,也从未见他笑过。他同村里大多数老人一样,被城市的浪潮卷走了儿孙,又被儿女的孝心“夺”去了耕耘一生的田地,只能在清闲里,独自数着太阳的东升西落。可我却又觉得,他是其中不同的。他还有二胡,还有这两根能言善辩的弦。在原本注定孤寂的屋檐下,他依然为自己,找到了一片回响的天地。(作者:杜汕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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