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风从破碎的窗缝钻进来，吹得油灯的火焰一阵乱跳。老张弯着腰，用一块破布小心地护住灯芯。屋里冷得像一口井，他的手指僵硬，几乎要失去知觉。

这盏灯，是他留下的最后一盏。

村子的人早就搬空了。煤矿塌方的那一年，整个山腰裂开了一条口子，地面塌陷，房屋倾斜，河水改道，连夜逃走的人把狗都忘在了门外。老张却没走。他说：“得有人看着祖坟。”

油灯的光落在墙上的照片上。那是他年轻时的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照片的角落被烟熏得发黄，模糊得像一场旧梦。

儿子去了城里。后来他工作、结婚、生子，老张没去过一次。儿子每年寄来的钱，老张都叠得整整齐齐，锁在柜子里。他不会用，也舍不得用。钱没有温度，而灯有。

外头传来几声犬吠，接着是一阵风雪扑打木门的声音。老张站起身，靠近门边，听了半天，才慢慢拉开门栓。

雪光刺眼，一个男人站在风里，背着一口旧行李箱。

“爸。”

那一声喊，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带着城市的喧嚣，也带着迟到多年的歉意。

老张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儿子瘦了，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挂着结了冰的泪。两人都不说话，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去，带起雪屑和尘土。

“屋里冷，进来。”老张的声音有点哑。

屋子里昏暗，油灯的光晃动着，在儿子的眼里映出一片模糊的光。他脱下手套，递过一瓶酒：“爸，我买的二锅头，你以前爱喝。”

老张笑了笑，手抖着去接，差点打翻。两人并排坐在炕上，酒的味道在空气里慢慢散开。窗外的风似乎停了，屋里只有灯的微响和火苗轻轻的呼吸声。

“爸，矿那边，现在在修复，说还能重新挖。”儿子低声说，“我回来看看，也想……把您接走。”

老张沉默。许久，他望着那盏油灯，轻声道：“这灯在，就像家还亮着。等灯灭了，再走也不迟。”

儿子抬起头，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夜深了。风雪渐息，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寂静。老张靠在炕头，眯着眼，看着灯芯的火焰跳动，忽明忽暗。

第二天早晨，儿子醒来，发现灯已经灭了。

屋外的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一深一浅，通向村口。天刚亮，远处的山谷中，有阳光正一点点洒下来，照亮了那条通往外面的路。

那是新的光，不属于油灯的，却同样温暖。（作者：刘士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