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母亲亲口告知,我一定觉得这些话是无稽之谈。暑假在老家跟母亲闲聊,提及家族里的一位大娘和大爷。母亲说:“老两口儿今年都85了,还去坡里锄地。”我知道大爷这几年腿脚不利索,有些疑惑:“大爷不是站不稳吗?”“站不稳就坐着马扎儿锄。”母亲的回答像一记闷拳,让我好久没喘上气儿来。已是耄耋之年、连站都站不稳的老人家了,坐着马扎也要去田里劳作!
类似的例子,我知道得更详细的是同村的大姨、母亲的亲姐姐。大姨今年81,大姨夫80。老两口儿种着20亩地,没有其他帮手——我的两个表姐一个表哥都有自己的工作。表哥表姐们都是“听说像样儿”的孩子,孝顺父母没得说。如果大姨和姨夫愿意接受孩子们的供应,日子可以过得很悠闲,但两位老人就是不。为此,母亲等知己亲戚没少“数落”两人:“什么年纪了!你俩倒是干着很起劲儿,邻舍百家怎么想?不知情的还以为三个孩子不供养你们呢!”对于大家的“批评”,大姨和姨夫都是笑呵呵地“虚心”听着,不过东风马耳,之后两人依然“我行我素”。
有天下午,趁着天热村人都不去农田,我驱车去看望大姨和姨夫。结果竟然锁着门。回去跟母亲一说,母亲懒得解释一样:“又上坡了呗!”果然,晚上过去一问,大姨说是去田里打农药了。好家伙!三十多度的天气,两位年龄加起来一个半世纪还多的老人,钻在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喷农药!虽然是晚辈,我也用了近乎“责备”的语气:“中暑了怎么办,姨!”大姨毫不在意地微笑着:“我和你姨夫很注意,老了也干不多,磨悠着干。”
现在想想,大姨那饱经世事后云淡风轻的微笑似乎能包容一切。真的,感觉连包起《西游记》里黄眉大王的后天袋都绰绰有余。
不过,家乡也不乏清闲的老人。有天早上跑步,我绕着老家附近的一大片田野跑了一圈,返回村口时碰到两位老人家。老两口儿肩并肩坐着马扎儿在路边乘凉。大娘胖乎,大爷清癯。不过共同点是都没了牙齿,嘴唇因失去承托而向里自然凹陷。虽然一胖一瘦,但好在牙齿一致,老两口相携一生,也算“求同存异”了,哈哈……见我这个“陌生人”一大早风风火火地跑过,大娘大爷不约而同地朝我打量。其实我也不太认识大娘大爷。我们村子大,三千口人,村北头的不熟悉村南头的很正常。而且我又是常年在外的主儿,所以断定大娘大爷叫不上我的名字,于是打算不打招呼了。没想到大娘却先开了口:“青年,这么瘦了还颠(跑)?”纯粹地道的家乡口音夹杂着对跑者体重的肯定扑面而来,我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惭愧——作为晚辈,应该是我先打招呼的。于是赶紧认错似的接上老人家的话茬儿:“颠惯了,娘娘,不颠不得劲儿……”
在老家的这段时间,还遇着自己家族里的许多长辈。有些叔叔伯伯在我心里一直是年轻力壮的模样,某天见着却突然发现:怎么这么老了!除去皱纹和白发,面容虽还依稀是当年的面容,但步履都明显地蹒跚了。家族里一位作古多年的爷爷,下面有四个儿子,我都叫伯父。这四位伯父如今也不是古稀就是耄耋了。年轻时四位伯父各有各的模样,如今到了晚年竟都不约而同地像极了他们的父亲。于是不禁感叹岁月鬼斧神工。
故乡的这些老人家,不管亲的疏的、忙的闲的、近的远的、丑的俊的,现在在我这个游子心里,统统都可敬可亲。也正是因为这些老人家的存在,走在村里,虽然自己也是40的人了,但感觉还是仲家的小二郎。及至暑假结束返青,车子载着小家庭离开故土、离开这些老人家的那一刻,小二郎瞬间就成了两个娃娃的爹。(作者:仲济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