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中人，芦中人。渡过江，谁的恩？宝剑上，七星纹。还给你，带在身。你今天，得意了。还记得，渔丈人？

…………

伍子胥缓缓抬起手中的九节鞭，脚下楚王的尸骨早已粉碎，随之而来的疾风将尸骨与碎草揉在一起，然后把他们带到天上，抑或是粘在伍子胥斑白的头发上，远处的江天早已经将渔人的背影隐去，只剩下若隐若现的歌谣时时刻刻地在他脑海中萦绕。

他突然头疼欲裂，转头问向左右，问他们听到什么没有，左右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伍子胥又一次望向江上，确实什么都没有。

在回去的路上，伍子胥看到楚国的一草一木。他仿佛居住过每一个村庄，每一条巷道，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四周仿佛响起了无数孩子的哭声，伍子胥充耳不闻，任由吴国的士兵去做他们想做的事。

夜晚悄无声息地来袭，伍子胥此时也接到了左右传来的密报，他的好友申包胥已经跪在秦国的宫殿之外了。他凝视着西方，想起了申包胥放走自己的那个傍晚，彼时也是夕阳西下，他仓皇地向昭关奔去，彼时正是这般的傍晚，他最后一眼只看到杏黄旗上大大的申字，他在心里默默地为申包胥担忧了。

忽然，他又接到手下的报告，在前方不到十五里处，发现了伍奢和伍尚的衣冠冢。

啊！原来这就是当年父兄的死无葬身之地啊！

伍子胥缓缓地走到衣冠冢面前，从袖口中掏出了当年父亲写给他们兄弟俩的绢帛，他让手下拿来了火把，把绢帛点燃后，缓缓地放在父兄跟前，他不由得心头一紧，父兄明知是阴谋，却还要义无反顾地送死，这到底是为何呢？到最后不还是自己报仇雪恨了么？这难道不是愚忠么？

无言以对，沉重的石碑无言以对。伍子胥心头反而有了一重阴霾，父兄看见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感动，抑或是惋惜痛恨呢？

今天一天的劳顿似乎让伍子胥身心俱疲，他一回到军帐，就直接和衣而睡，在梦中，他梦到父兄对他的微笑，看到楚王狰狞的面孔，申包胥正跪在大雨之中，恼人的歌谣又一次在脑袋中回荡起来。

他突然坐起身，帐外的月光已经收起了她对于笼罩在黑夜之中生灵的怜悯之光，因为此时群星即将被黎明的光辉所掩盖。一轮一轮地变换和演替，看似无聊与沉默，实则却隐藏着大智若愚的广袤智慧。伍子胥这时候才恍然大悟父兄的苦心，他明白自己一路所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当伍子胥再一次回到吴国，看到摇尾乞怜的勾践时，内心只有一股无名的寒气，在勾践抬头的瞬间，所谓顺从俯首的目光下，却隐藏着无名的锋芒，他只感觉这种锋芒似曾相识。

夜晚，伍子胥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自己随渔丈人而去，只不过他不再是仗剑的英雄，而是一条瞎了的鱼。（作者：张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