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的海风裹着咸涩的水汽漫过窗台时,我总会想起秦岭脚下那座小城。玻璃罐里腌渍的腊梅在时光里晕染成深褐色,就像记忆里父亲的拿手菜,越沉淀越浓郁。
曾经,父亲的灶台是家中最热闹的舞台。腊月的厨房飘着花椒与八角的辛香,他系着褪色的蓝布围裙,将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滚烫的油锅里炸得金黄,滋滋作响的油花溅在他布满皱纹的手上,他却笑着说 “不疼”。酥鸡裹着蛋液在油锅里舒展成蓬松的云朵,酥肉吸饱了骨汤的醇厚,在蒸笼里氤氲出令人垂涎的香气。那些被亲戚们惦记的年菜,只要我寒暑假回家,总会提前摆上餐桌。年少轻狂的我却皱着眉头抱怨油腻,浑然不知每一勺酱汁里都藏着父亲的期待。
那年八月的杨凌,日头毒辣得能将柏油路晒化。我执意拒绝父母相送,父亲却默默把备好的蒸碗塞进我的行李箱。在高铁站挥手告别时,他们转身走向公交站的背影被烈日拉得很长,像两根细长的丝线,系着我即将远行的心。当我在候车室坐下,耳机里的音乐突然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透过玻璃窗,我看见那个熟悉的胖胖身影正顶着烈日狂奔,汗珠顺着他通红的脸颊滚落,湿透的衬衫紧紧贴在背上。他喘着粗气把沉甸甸的蒸碗塞到我手里,“忘了带这个”,说完转身又要走。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喉咙像被蒸碗的香气堵住,酸涩的泪水夺眶而出。
如今,父亲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病,他忘记了回家的路,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却偶尔会在厨房里徘徊,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无意识地比画着。我接过他手中的接力棒,笨拙地复刻着记忆中的味道,可无论放多少调料,都调不出记忆里的醇厚,无论蒸多久,都蒸不出那份深沉的爱意。
岁月偷走了父亲的手艺,却偷不走那些被蒸碗香气浸润的时光。每当夜深人静,海风轻拂,那些被珍藏的记忆便会化作一缕缕蒸汽,模糊了我的双眼,也温暖了我的心。(作者: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