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红。光芒弥漫在我面前，我盯着眼前的黑色铁门。当我把手放在铁环上的时候，铁环的冰凉带着我的思绪飞跃了好多个夏天，眼前覆在铁环上的手，慢慢地变得稚嫩。

几天前，我刚刚毕业，从学校里出来的我陷入迷茫。除了手里的毕业证书，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一股无名的悲伤慢慢充斥了我的躯壳。我好像失去了熟悉的一切。有些人，我从此不会再有交际；有些事情，我从此不会再有接触；有些地方，我从此不会再步入。我因此畏惧再做些什么，索性回了老家，把废弃的院子修了修，住下了。

我浑浑噩噩，直到收到了一条短信，“老同学，有时间来找我玩吗——陈著”，后面还加了一个笑脸。

我愣了愣。一个白净干瘦的小孩子从我记忆深处爬了出来，掸了掸身上的土，冲我笑了笑。陈著，我的小学同学，关系不错，一根辣条我可以吃一多半……不过后来他转校走了，再没有消息。我也没再试着联系过。

“怎么联系到我的？家中长辈应是有联系。”我心下了然。我坐在凳子上静了静，下了决定。按在铁环上的手敲了敲门。铛、铛铛，铁环有了些铁锈，不像从前那般顺滑，有些吱吱声。不久，一个青年欢喜地打开门。他戴着个大大的黑框眼镜，黑色的头发扎在后面，眉眼间还有些熟悉。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像是嗓子里也生了锈。两个人就这样立着。许久，他拉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按在我的肩上，把我推进院子。“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变化还挺大。”他边说边笑，我也微微松了口气，开始打量这个略有些熟悉的院子。院子的土有些松散，掺杂着草叶，这应该是刚刚清理出来的。我被拉着，坐在院子里的木桌旁，陈著把我按在凳子上，转头又去泡茶。“你喝不喝茶水？”他头也不回地问。“可以。”我应了一句，不久他端来两杯茶。“有些烫，待会喝吧。”“嗯。”“你最近怎么样，怎么回家里来了？”短暂的安静后，他扶着茶杯问。“刚毕业，有些闲，便想着回家住两天。”我没说我的困扰，搪塞了两句。抬头却看到他带着笑盯着我，“你呢？走了这么久，怎么也回来了？”我被盯着不自在，把问题抛了回去。“我啊，我现在在搞些艺术。”他推了推眼镜笑着说。

“艺术？这些吗？”我指了指院子。

“是的，还有你。”他回答。

我被这无头无尾的话搞得莫名其妙。

“我可以先给你展示一下，你就明白了，要试试吗？”他不紧不慢地解释。

我被勾起了好奇心：“我试试。”

他不再说话，站起身回屋里取了根香，放在桌上点着，我坐在躺椅上看着白烟飞起来，嗅了嗅，一股清香。我感觉一阵舒缓，靠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突然，我听到了一声响指。

我的房子着火了，这是我醒来的第一印象。我环顾四周，这是我刚刚修好的小房子，却没有看到任何，所谓的橘黄或橙红。但是，我明白地感觉到沸沸扬扬的烟雾正要贴上我的眼睛，滚滚的浓烟，正要缠在我的喉咙。我好像沉在一个泥潭，被它掩了口鼻。一股灼人的热浪把我吹起来。到底哪里着了火？我迅速地检查我的房间，没有！哪里都没有！一切都正常。小床、小桌，衣柜还有书架，还有满地的杂物。该死，到底在哪？又一股热浪冲过我的肌肤。火势更大了，我心想。我的衬衫被汗水打湿又很快被蒸干，我焦灼起来。到底是哪里呢？我发着狂到处寻找，试图找到最灼热的地方。灭掉它！“不能着火，这是我的房子。”我细细地感受着温度，痴痴地往前走。我做的书架，它有好多好多格还空着。还有，还有什么，还有一只细木条编的鸟笼，里面栖着一只鸟。它上下跳着，飞舞着，几片红色的羽毛落下来。我听不到声音。我跑起来，掠过刚照料过的盆景，跑过微微飘扬着的帘子，爬上刚搭好的房顶，又忽地跳下去。当我被绊倒的时候，我终于抓住了火焰的踪影。我看到地板上的一张废纸，在慢慢地蜷曲，废纸边变成了灰屑，不断翻飞，像是蝴蝶，我试着抓了抓，那灰烬又在我指缝里飘出来。汗水把我的眼睑缝上，我又奋力地睁开。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飞舞的灰烬落在我的盆景上，我的盆景枯黄蜷缩了起来；落在书架上，我的书也在燃烧。我撑起身时，终于看清了。我的房子着火了，到处都着火了。我看到飞鸟的羽毛飘出白烟，桌子椅子都冒起了火苗。我应该跑出去，一个声音告诉我。但是，怎么能跑掉呢，这是我的房子啊，我所有的一切啊。我试着灭火，我朝着火焰流泪，我向火苗吐口水，我用言语辱骂它，骂它不配在这世间，骂它夺走我所有珍贵的一切，骂它不配为火。

我放弃了，汗水不断滴落在地板上。我躺在地板上，你烧死我吧，我哪也不去，这是我的房子！但是，房梁要倒塌下来了，我还是决定离开我的房子。我起身向外跑，又突然顿住了脚，我回头看着我的房子，想要把我的房子记在脑子里。但是怎么记得下呢？我突然想到了方法，我冲向柜子，从柜子的最下面翻出两张相片。两张微微蜷曲的相片，上面是我在我的小房子里拍的照片，我伸手抹了抹，揣进怀里跑出去了。跑出去后，我回头，没有火焰，没有房子，连汗水也消失了。凉风一吹，有些冷，我往怀里摸了摸，有两张相片。我把照片放在身前，看看照片又看了看前面的空地。闭上眼。

又是一声响指，我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失神。

“你明白了吗？”陈著笑着问。

“明白了。”我吐出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冲击着我的大脑。

“我想你帮我还原一下，这个院子里的曾经，我们的曾经。”他慢慢地说。

我点了点头，环视小院，把压在灰尘里的记忆翻出来。和泥巴，烧火，捉迷藏，我指着那些地方慢慢说，说一句陈著就应一声。我边说着边走进屋里，却是看到屋里挂着许多张卡片，在微风里轻轻地摇着。那是照片，照片上两个孩子在院里玩着。我好像失去了意识。

当我睁开眼时，我正站在黑色铁门前，阳光洒在铁门上，斑驳的铁锈格外地显眼，大门紧紧锁着。我站在门前，下意识地向怀里摸去，有三张照片，两张里是我的小房子，最后一张，是两个孩子站在铁门前的合影，那个白净干瘦的孩子嘿嘿笑着。（作者：岳远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