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着槐花香气钻进教室的时候,我正对着劳动课计划表发呆。粉笔字在黑板上洇着水痕:“五月特别劳动实践——校园修缮志愿活动”。作为小组长,我得带着四个男生把教学楼后墙的爬山虎支架重新加固,这听起来比解数学压轴题还让人头疼。
当我们扛着工具箱绕到楼后时,眼前的景象比想象中更糟。铁锈像暗红的伤疤爬满角钢支架,好些地方的爬山虎藤蔓已经把支架拽得歪歪斜斜,去年秋天没清理的枯叶还挂在藤蔓间,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小轩踢了踢地上的碎砖,嘀咕道:“这哪是劳动课,分明是考古现场。”
管理员张师傅早等着我们了,他递来手套时,我注意到他手掌上的老茧比教室门把手上的铜锈还要厚实。“拧螺丝要逆时针松,顺时针紧,记住咯。”他示范着用扳手转动一颗生锈的螺丝,金属摩擦声像老旧自行车的链条,惊飞了藏在叶丛里的麻雀。
我的手套很快就被铁锈染成褐色,扳手总在螺丝上打滑。子航突然指着支架笑出声:“你们看,这螺丝怎么像被啃过?”张师傅擦了把汗:“去年冬天有松鼠在这儿磨牙,这些角钢还是建校时的老物件,比你们老师的教龄都长。”他说话时,阳光正穿过爬山虎新抽的嫩芽,在他深褐色的额头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
中午休息时,我们坐在紫藤花架下啃面包。晓薇忽然举起一片卷曲的叶子:“快来看!”叶片背面密密麻麻趴着浅绿色的蚜虫,像撒了把碎米粒。张师傅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爬山虎招虫,可你们知道吗?它的根能固墙,夏天还能给教室降温,比空调省电多喽。”
下午清理枯叶时,我在藤蔓里发现了个惊喜——三枚淡蓝色的鸟蛋,躺在用枯叶和细枝搭成的巢里。小轩的手刚伸过去,就被张师傅轻轻拍开:“这是白头鹎的巢,别碰,母鸟一会儿就回来。”我们屏住呼吸躲在墙角,看着一只羽毛灰白带黄的小鸟掠过支架,翅膀带起的风让新抽的爬山虎卷须轻轻摇晃,鸟蛋在巢里安然不动,像三粒裹着月光的珍珠。
快放学时,我们遇到了麻烦。最后一根横梁的螺丝怎么也拧不动,扳手在夕阳下闪着钝光,每个人的额角都挂着汗珠。张师傅蹲下来,从工具包底层摸出个小铁盒:“试试这个。”打开盖子,一股刺鼻的机油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他用棉签蘸着机油涂在螺丝缝里:“老办法,比什么除锈剂都管用。”
当最后一颗螺丝终于“咔嗒”归位时,暮色已经漫过了围墙。教学楼后墙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出清晰的轮廓,加固后的支架像挺直脊背的士兵,爬山虎的卷须正悄悄攀上新生的角钢,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张师傅收拾工具时,突然从裤兜掏出个塑料袋:“给你们带的。”里面是洗得干干净净的樱桃,水珠还挂在艳红的果皮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劳动课结束那天,我们小组在总结会上展示了拍的照片:生锈的螺丝、鸟巢里的鸟蛋、加固后的支架,还有张师傅教我们辨认爬山虎卷须的瞬间。当投影仪的光打在屏幕上时,我看见张师傅坐在教室后排,嘴角轻轻上扬,他的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磨旧的笔记本,封面上“校园修缮记录”几个字已经褪成浅灰色。
后来我在图书馆查到,爬山虎的卷须上有吸盘,能牢牢抓住墙面,就像那些默默守护校园的劳动者,用岁月在平凡的岗位上留下深深的印记。现在每次经过教学楼后墙,我都会留意支架上的螺丝——它们不再是生锈的金属,而是闪着微光的标点,连缀起无数个清晨与黄昏,连缀起汗水与微笑交织的春天。
五一劳动节那天,我们小组回校复查支架。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爬山虎叶子,在地面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碎金子。张师傅正在给新栽的月季浇水,水珠从肥厚的叶片滚落,在他手背的老茧上折射出七彩的光。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劳动从来不是试卷上的一道题,而是藏在铁锈里的春天,是汗水滴落在泥土中开出的花,是所有平凡日子里,那些让世界保持温暖与美好的,最朴素的光。我忽然看清了劳动教育的真谛——所谓匠心,不过是把时光熬成松香,将青春淬成钢火,在年轮更迭中守护万物生长的轨迹。就像此刻穿透叶隙的阳光,正将我们的影子烙在教学楼外墙上,成为这幅永续更新的新生图谱里最新鲜的墨迹。(作者:胡东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