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琳是有可能参加这次的演出的,如果她没伤到脚踝的话。
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她拼了命地练习换来的却是脚踝的扭伤,从而错失这次宝贵的机会。她不明白。人们都说,努力会换来丰收,但是为什么她的努力带来的却是不幸呢?
她安静地坐在车后排的座位上,回想着每一个已经练了无数次的动作,无数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她脚踝扭伤的那一刻。想到这里,她抱紧了自己。
初冬的大阪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天和地都清爽了许多,飘下来的雪花若有若无,吸收了一点尘嚣,但是依旧掩盖不住这个世界的纷纭。琳紧靠着车窗,口中的热气呵在车玻璃上,让她眼前的视野一阵模糊,让她更看不清这个世界了。车窗外城市的灯光晕开,化在这刚刚经历过日落的夜幕中;路上的夜灯也都亮了起来,随着出租车不紧不慢地经过,照得琳的脸上忽明忽暗;琳的眼睛也被这夜灯照得明明灭灭,随着灯光时而暗淡时而点亮。
出租车司机也异样的平静,平静的就像根本不在乎后座到底有没有琳这个人。黄色的出租车很快地驶过,在小雪中静静地划开夜幕。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静,司机把车载收音机打开。然而,收音机里传出的却是世界末日的消息——一颗超级小行星即将撞击地球!而人类目前甚至无法阻挡它,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经模拟推算如果撞上地球,那么地球就会四分五裂!
当再次听到收音机里的消息时,琳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没错,这就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剧院里已经没有人了,她想在这最后的时光为自己表演。这是她的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司机调到另一个频道,里面正在实时播报地球大约的剩余时间。而此时刚好还有三个小时。
琳已经闭上了眼,但是平时的刻苦练习让她又立刻回想起自己练习时的细节:旋转、跳跃、转身、落地——直到记忆定格在自己伤到脚踝的那一刻……
当她听到这个世界只剩下三个小时的时候,她的心头莫名地一跳,有一种道不清的感觉正在她的心中蔓延。这种感觉出现的一瞬间,琳似乎有一种生气的冲动,她想大喊,但不知道喊些什么,她想宣泄,但不知道宣泄什么,就好像有一口气,从她心里出来,经过肺被她呼了出来。这个想法虽然有点可怕,但是一瞬间没有抓住就飘过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紧迫感向她袭来,让她不能肯定自己可以完成表演。这个想法一出现,就立刻攫住了她的心,倘若连这次机会都要错失的话,琳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她便让司机再开快一点。
司机低了低头,从后视镜里扫了琳一眼,反而一脸轻松的样子,于是终于开口说道:“女士,从你的打扮上看,你似乎是舞者,急着去剧院,我想请问一下,你是要赶着去表演吗?”
琳没想到司机会这么问,于是回答道:“是的,司机先生。这会是我第一次独舞。”
“所以说你一直以来都梦想着独舞?”
“算是吧……”琳说完这半句就没了下文,别过头去看向窗外。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地上一点积雪都没有留下。天和地像是被整体清扫了一次,从上到下,干干净净。如果是一个普通的下午,琳肯定会拍张照。她的手机里有很多这样的照片。
但是这是末日来临前的平静。
司机停了一会儿,自顾自地说:“想当初我还梦想着成为一个像川端康成那样的大小说家。呃,我是说,梦想。这种东西,几乎可以和时间、未来相提并论,很神奇吧。我要是还有时间,我一定要把我曾经没写完的小说写完。至于现在……”司机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方向盘,也不管琳是不是看到了,继续说道:“可惜我没有时间了。但是你还有,比如现在。”
每到上场之前,琳总是会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这一次没有,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没有哭出来,她开始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琳感受着车速逐渐地加快,想起上车之前听到的世界末日的广播,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确信,这就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所以她直接带着自己的演出服叫了一辆出租车。但是现在,她有点摇摆了,她不能确定自己的行为是否有意义。
绝对不是这样的!
琳下定了决心,她就是梦想着有一场自己的独舞,以前她有的是时间,以前她有的是机会,但现在她没有机会了,甚至于这个世界都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琳对自己说,全世界的人都会看到的。
不到一个小时后,琳终于来到了剧院。剧院里黑黑的,所有的灯都熄灭了。琳摸黑来到后台,把这个分舞台的灯打开。瞬间,各色的灯光照亮了这个小舞台。琳满意地看向前台,那里空无一人,观众席上也悄然无声,仿佛在这里,在这个舞台,在这个剧院,在这个世界,都在等待着她的舞蹈,等待着她的梦想实现的那一刻。琳花了一点时间换下了她的演出服,慢慢地从后台走出,向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上深深鞠了一躬,开始了她的表演。
此时距离末日的来临正好还有三十分钟。
先是低沉的前奏,琳缓步来到舞台中央,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举起了手,她也随着手而抬起头来,目光仿佛要穿透屋顶,直接看向天空中的那颗末日之星。
她又慢慢放下手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紧接着,音乐开始激昂起来。她开始翩翩起舞,姿态时而优美,如落入水中的月亮;舞步时而飘飘,像水岸白色的水鸟;身形时而有力,若细嗅蔷薇的猛虎。她的表演开始不羁,显然已经忘却了脚踝的伤痛;她的神情已经陶醉,显然她的灵魂已经自由。乐声和着,台下静默着,世界等待着,在这翩然惊鸿的绝美一舞中,最后一刻悄然来临。
那一刻,色彩失去了定义,撞击失去了声音,远古与现代的概念失去存在的意义,历史和未来的界限被模糊,时间和空间的表达被抹除,灵魂与肉体永久地分离。
琳的舞蹈正是谢幕的阶段,我们看不到了。
但是我们还是可以看到琳的舞步,她没有停歇。
在这永恒黑暗的宇宙中,她在起舞,舞台自动搭建起来,灯光自动投射到她身上,观众席座无虚席,欣赏的掌声如雷动。
琳身边出现了咆哮的老虎,怒吼的狮子和啸叫的大象。(作者:吕廷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