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离开老家回黄岛了。无一例外地，我心里仍是恋恋不舍。老大说：“爸爸，再多待两天吧。”我嘴上说着不行，心里却很诚实：如果不是迫于生计，再待二十天我也不嫌多呀！

老家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世界虽大，我却以为再也没有一个地方能让自己如此踏实与舒适了。脚踏实地的那种踏实，周身通泰的那种舒适。像希腊神话里的安泰俄斯，只要与土地接触，就能从母亲盖亚那里获取无穷的力量。总之，在老家的夜晚，一抬头，月亮上就躲着一只捣药的玉兔，星星们就在眨着眼睛。在异乡仰望夜空，只能想到冰冷的星球和星球表面的那些坑坑洼洼。

不光夜晚，即便是清晨，老家的风景也是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自己有晨跑的习惯，既然一年到头难得回老家几次，那么故乡的跑步打卡自是必不可少。沿着芦苇丛生的淡水河，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奔跑，想看多远就看多远，只要眼睛够用就行。初升的太阳还不甚厉害，红彤彤地映在河面上。水上一群惬意觅食的野鸭，因了我这不速之客的到来，警醒地拍打着翅膀“呼啦啦”飞向远方。野鸭果然小巧，飞起来真是灵活，不像刚才路边枯草丛中飞出的几只野鸡，短小的翅膀勉强能平衡它们肥胖的身躯，一看就是没有天敌的样子。它们想必没料到一大早会有人类经过，我也没想到这群养尊处优的家伙如此大胆地紧靠路边睡觉。所以，我们是互相吓了一跳吧。

不过我并没打算跟这帮鸟类一般见识。在清晨这份难得的静谧中，我继续往前跑着，想着自己的心事。刚回到老家那几天，气温骤降。早上躺在被窝里，一开口就冒白气。见我起来换跑步衣服，妻使劲儿盯了我两眼，很明显是在问：还跑？我用不曾停下的穿衣服的手告诉妻：还跑！

讲真，这点儿冷算什么呢！作为马上不惑之年的人，也经历了一些世事了。在遭遇过的那些刊心刻骨却又无可奈何的往事里，真的，这点儿冷算什么呢？都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自己唯一能把握的，恐怕也就是类似“早起跑步”这样的执着了。

除去例行公事的晨跑，过年在老家我最喜欢干的事有三件。

（一）帮母亲烧火

老家用的是传统灶台，烧木柴的那种。我负责烧火，母亲则负责煎炸年货。坐在那个比我年龄还大的小板凳上，拿起长短不一的树枝往灶膛里送着。再难烧的木柴，带刺儿的，带棱儿的，细长的，粗短的，在火的洗礼中都找能到统一的归宿。盯着灶膛里熊熊的火焰，仿佛自己心中的那些刺儿、棱儿也都燃烧殆尽。自己不止一次地有这样的体会了——盯着火焰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内心被净化了。灶膛里发出的那些噼里啪啦的响声，在我看来，并不是木纤维的破裂声，而是自己心中的那些魑魅魍魉被火神吞没的声音。一边烧火，一边跟母亲不紧不慢地聊天，聊聊我在黄岛的工作、生活，也问问母亲近来村儿里的人情往复。喃喃细语，灶火可亲，很喜欢这样的时刻。

（二）陪母亲看吕剧

前段时间给老人家买了一个看戏机，说白了就是一个超大屏的MP4。电视上的戏曲频道多数是演京剧，不如吕剧符合母亲的口味儿。于是专门淘了100多部吕剧放到U盘里，可以在看戏机上即插即用。没有任何广告，想看哪里点哪里，母亲的心一下子就熨帖了。忙年的空当，母亲是什么状态呢？也不添煤了，也不烧水了，盯着屏幕无法自拔，比当下沉迷短视频的年轻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考虑到母亲的“前科”——在大哥家小住时曾因沉迷于电视剧而烧糊过两个锅，我不禁又有些担心起来。于是再三叮嘱母亲，自己在家看戏时要先把火关好。

这次在老家，断断续续陪母亲看了三四部吕剧。这里说“陪”，有些大言不惭了。不像前几年只有老大时那般“清闲”，现在有了二宝，两个瓜娃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孩子妈妈便有些力不从心，随时需要我这老父亲出面调停。再就是老大做寒假作业，我也要充当合格的“顾问”。刚陪母亲看一小会儿吕剧，不是被“调停”打断，就是被“顾问”牵扯，总之是无法像以前那样全程给母亲讲解了。不过即便如此，吕剧演员的那些唱腔和扮相也深深打动着我。《姊妹易嫁》里，女主那句“素梅不图金玉贵，只求同心共暖凉”，直接让我泪目；《双玉蝉》中一生悲苦的曹芳儿一句“寒灯孤影十六载，血泪化作哺育恩”，让人不忍卒读。虽然不能一味地厚古薄今，但相比于当下只图博眼球、赚流量的短视频，这些经典戏曲确实不知要甩那些粗制滥造的作品多少条大街。咿咿呀呀，戏子可亲，很喜欢这样的时刻。

（三）夜读

在老家的夜晚，等家人们都睡下后，属于我的时刻才刚刚开始。往通红的火炉里添上几块炭，拿个马扎在炉旁坐下，然后掏出在黄岛就准备好的闲书，便可以“肆无忌惮”地读起来。说肆无忌惮并不夸张，平时工作日哪有这样的闲暇！过年回老家的这几天，因为娃不上学，所以第二天早上没有早起送校车的紧迫感。即便起晚了一点，也无甚大碍，只要别耽误跑步就行。那是怎样的一种惬意呢！连煤炭烧透后下坠的窸窣声都让人感觉那样欣慰。炉暖身，书暖心。万籁俱寂，炉火可亲，很喜欢这样的时刻。

在老家的这些日子，节奏缓慢踏实，悠闲却不懒散。不知古代那么多寄迹山林的隐士，是否也是为着同样的缘故。我那在快节奏的钢筋混凝土森林里日渐干瘪皱巴的神经，回到老家之后，像久旱逢甘霖般又迅速充实饱满起来。虽然都说年味儿比以前淡了许多，但我们在意的哪里是年味儿呢！我们真正在意的，或者说真正触动和滋养我们的，永远是那方神奇的土地和土地上倚门而望的亲人们啊！

啰嗦了这么多，在老家浓浓的人情味儿里积攒多日、快要溢出来的感情终于宣泄了一些。以此纪念在老家的日子。新学期开始了，加油！（作者：仲济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