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学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我只囫囵吞枣般匆匆诵读几遍,便开始通篇背诵来应付老师的检查,品读美文的喜悦因此被心中的紧张烦闷淹没。现在想来,心中难免遗憾:当时只是忙着赶路,却忘了窥探文人风骨。但长大后,那像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荷香竟也飘到了我的身旁。照过那片荷塘的月光,有一天也落在了我的身上。
说到荷,我总会想起泰戈尔的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怪的是,荷似乎能将两者兼得。
在我心里,夏荷是夏花的顶峰。荷无疑是夏最忠诚的信使,“小荷才露尖尖角”,就算作是夏荷出场前“半遮面”的琵琶。一声响,好戏便开场。只见那尖角倏地就展开了,如诗所言,“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阔大的荷叶一时便挤满了池塘,含蓄的豆蔻少女似乎被夏风吹得微醺,长成了自信舒展、身姿绰约的女子。她们就这般自信地立着,绝不故作娇羞地半开半合。她们就要生长,就要绽放。她们勇猛地拓展着生存空间,拼命地汲取着一切阳光、雨露、肥料,那些浅碧深红,不只是短暂的花颜,更是生命。
至坚韧者也至柔。微风掠过塘面,田田荷叶也似优雅舞女般携起手来,在诗意般的旋律中“起舞弄清影”,妙的是那层层叠叠的叶间竞相钻出朵朵鲜艳的荷花,粉的、白的、双色的、并蒂的,像夏天一般丰富,又似夏日一般和谐。
“灯下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若要观荷的另一番情态,便须在夏夜月色的桨声里。白天的荷塘,似采芣苢的忙碌妇人,盛满了有生命力的喧闹。月上中天,这里变成了灯影里的秦淮河,静谧而安详,那丝丝荷香直往人鼻腔钻去,把你的心都沁润了,沁满了。我想那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定然是吴侬软语,依着水流淌,迎着雾氤氲。这是荷。
花败叶落之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这里从林妹妹说起,再合适不过。“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不,这不是荷。荷的落幕,自当是李义山的“留得残荷听雨声”。颓枝败叶,余辉残蓬,它用残缺衰败诉说这种无言的美:无关哀伤,无关烦恼,无须注目。它在萧瑟里静听秋雨,那是生命至死都保持的一种尊严。即使香消玉殒,还被人对比着——“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它不动声色,从容之态分寸未减。它张过叶,开过花,育过实,即使落幕,也自有风骨。这是荷。
以我观荷,“荷”以见得,“荷”已见德。(作者:仇文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