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狂风过于无礼,面朝大地狰狞怒吼,震碎了那位黑骑士撑开的宽敞胸膛,几根错位交叉的肋骨裸露在空气中。一旁,林木正成团结伙紧拥着对方狂抖着的身躯。而她那温驯的头发,正遭受着风雨齐来的鞭挞。你可有听到她隐忍的几声呜咽与叹息?
那时,你那边定是风平浪静,温和阳光下,你慢悠悠发着简讯。不知这头人糟乱中挣扎看向手机上的来信人,大脑倏得宕了机。
那次你们相见是在那长长的集市街上。几朵闲云下,摆着一家家杂乱的货铺,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在空中来回游荡。人群中,你们先是目不斜视地相向而过,又同时回头。映入她眼帘的是你精致的妆容和你那一袭米黄色大衣。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她快步跑到你面前小心翼翼确认你们是否真的认识。那天,太阳实在辛勤,你眼里的穷酸书生模样的她分外清晰,你那皎白的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在诧异之中向她问好,你无比自然,仿若在和一位结识的顾客熟稔地攀谈。寒暄后,你自然地转身离开。没人注意,她久立在路中央,注视着你修长的背影,见你歪了歪头,笑着轻拍身边好友,咯咯的笑声伴着微微发颤的肩膀。她就这么望着,直到你融进泱泱人群,直到苦涩涌到她的眼角,她才叉起腰,高高仰起头颅,朝太阳递去白眼,却折身打出个大大的喷嚏。
循着时间逆流而上,初中毕业后你们还曾见过两次。国庆假日,暗淡月光下,你家的庭院传来阵阵欢笑。她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偶尔竖起耳朵,听从后窗传来的谈话声。若是有人叫起你的名字,她便鬼鬼祟祟地爬上床,透过窗户纸的残缝去寻找你的身影。窗户矮,她心跳得飞快,生怕有人注意到这窄窄缝隙中转动的眼珠。终于,她忍不住跑出去。黑暗中,通往你家院子的小路响起轻快的踏步声。她知道,你家在为你二姐出嫁按乡礼办送别演出,俗称“吹喇叭”,不过那吹的是唢呐。她轻轻挪入院子,虽已从后窗默默观察过,还是被那排排看热闹的大婶大妈们闹红了脸。
他们嗑着瓜子,漫不经心看她几眼,然后交头接耳:
“这是前院家的闺女吧?”
“是啊,长这么大了,整天闷在家里,也没见出来过。”
“怪不得这么白呢!”
“人学习好,高中学习忙死喽,哪像我们家的,连高中都考不上,愁死人喽!”
……
她垂着头快速溜进你家的里屋,干净宽敞的屋里塞满了你家四面八方来的亲戚。她在心里默默打气,她也只是来看个热闹,顺道来找你。望着这宽敞的屋子,不禁让她想到盖这座房子时,每到傍晚,你们就用那块块红砖搭建自己的秘密基地,那快乐似乎是无穷无尽的。你坐在沙发一角,身边是你的好友同事。你注意到了她,指了指沙发说:“坐,随便坐。”
看着你跷着二郎腿干练的模样,她像吸了一口浮着石灰的空气。你们的距离只隔了一个人,却空无交谈,陌生的尴尬气息似乎在蔓延。她一边来回摩挲手机,一边听着你们谈论公司,讨论工资,吐槽老板,或是时而因惊讶对方的感同身受发出不可置信地赞叹声。她始终沉默着,感受着时间在一点一点悄悄埋葬那年的清河石子路。扫了几眼乌泱泱聚在一块的亲戚,她垂下眼眸,起身悄悄回了家。你似乎忽略了她存在,或是忘记了,她从来不适合在这种场合独自存在。
空寂的房间,她躲在暖和的炕窝里,脑海中闪过年前她买了可乐想和你分享,你却拒绝的情形。她使劲掖了掖被褥,想明白了你不是不想喝,是懂了人情世故,是不愿再欠她人情,所以客气推诿。你把那一套用到了她身上,属于成人的冷漠。
寒风冰冷刺骨,她像驼背的老头揣着双手停停走走。在心里考量着要与你诉说的话语。吐槽饭菜?感叹锈叶在凋落?又或是分享几张落日夕阳?这些怎么会让你感兴趣呢?想到儿时你啃着苹果,翘着长腿做挣钱大梦的笃定模样,她不禁莞尔苦笑。转眼,走到了教学楼,狂风终于停止对她的鞭挞,她打开手机,用冻僵了的食指点开你的对话框。
“我马上就能提现一百元了,能不能帮忙点一下。”
上一条消息还是她发给你关于治疗鼻炎的视频,你没有回复,将这条信息和那曾为偏方陪你寻遍田野的女孩一并遗忘了。
她抬头看了看抖肩狂舞着的树枝,轻轻叹息,风何不再大些,好将这份审判吹去西伯利亚。(作者:刘雨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