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我应该会有一份白领的工作,有些繁忙,有些压抑。每天要有很严谨的穿着,很优雅的举止,还有不管是怎样的心情,或喜或悲,都要如春风拂面般地微笑,直到脸部肌肉僵住,变成一副永远微笑的姿态。
当我有了一份积蓄,我会用它在繁华城市的一个幽暗角落里买下一个小店。我将亲手为它粉刷白色的墙壁,并在前面镶一块黑板,下面置一张讲桌,其余的地方摆满两个座位连在一起的课桌——这样我们可以弹着吉他唱《同桌的你》。
角落里应该放一台老式的录音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唱着90年代的歌谣,比如成方圆的《童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边有没有住着神仙?”很快乐的旋律,很无邪的声音,很天真的歌词,让人好像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然后,我得做一块黑板模样的招牌,上面写上歪歪扭扭的白色的大字——“90年代”——这就是我的小店的名字。或许我可以在下面加上这样一句注释:“怀念我们已经逝去的和你们正在拥有的青葱岁月。”
有些人看到我这块奇怪的牌子,会停下脚步凝视片刻,然后绿灯突然亮起,他便恍然惊醒般地抓紧自己的公文包,匆匆穿过马路,融入了浩瀚的人海;有些人夹在这浩瀚的人海中飘来荡去,一个不留心被甩到了岸上,抬起头恰巧看到了我这块牌子,便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
他看到这个教室一般的小店,略一迟疑,就仿佛习惯性地走到一个位子旁边坐下来,打量着讲桌后那位教师一般的老人。他已经头发灰白,戴着花镜,注视着手中一本厚重的书,脸上一片祥和宁静——他是我父亲,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当老师。
父亲看到这位一脸疲倦的客人,便微笑着招招手,从里间走出一位同样灰白头发的老妇人,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她是我母亲,她曾经想开一个雅致的小餐馆。
客人捧着手中的茶,陷入了沉思,热气升腾起来,悠悠然地形成一幅奇异的图画,弥漫在他的视野中。他时而微笑,时而黯然,时而流泪——他想到了什么呢?是同窗好友送他的一份生日礼物?是初恋女孩借他的半块橡皮?还是严厉的班主任对他的一番教导?……我们无从知道。
太阳落山的时候,客人依依不舍地走出门去。木质门板将要合上的一瞬间,他回头向我们微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光顾小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有神情恬淡的老人,相携而来品一杯清茶;有疲倦的中年人,点一杯咖啡,在繁劳工作的间隙让心灵休整片刻;也有背书包的孩子,狼吞虎咽下一份盒饭,便匆匆地赶回学校……
每天下班后,我都会换上休闲的衣服来这里坐着,陪父亲聊聊天,帮母亲泡泡茶。有时我会凝视我新请来的面包师工作。他应该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着清瘦的面庞和修长的手指。他的头发有点长,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却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心无旁骛的神情。他认真地对待手下的每一块面包,为它们涂上有着漂亮形状的奶油,认真得好象在描绘世上最神圣、最美丽的图画。
他会在工作的间隙,拿雪碧碰碰我手中的咖啡,很自豪很快乐地告诉我,做面包是一种幸福的艺术,或者一脸惋惜地回忆起他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做一个流浪的画家。于是我朦胧地想起在哪个年代我好象曾立志成为一名作家。
我想应该有这么一天,当我走出小店的时候,录音机里正在唱着刘若英的歌:“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怪怪的感觉,让我毫无征兆地回过头去,于是恰好看见了马路对面一张同样无端回首的面孔。我们在汽车飞驰来去的缝隙中讶异地望着彼此,露出会心的微笑——那是我初恋的少年呵。
我等的7路车来了,我向他挥挥手,跳上了车。隔着灰暗的玻璃窗,我看见他追着车子行驶的方向一边跑一边向我挥手,于是我向他微笑。我们离别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追着车子,一边跑一边向我挥手——只是现在,我已不会再泪流满面。
当我厌倦了尘世的尔虞我诈,我会把工作辞掉,每天坐在我的“90年代”里,回忆着我的青葱岁月,写一本有欢笑、有泪水、有梦想的书。时不时地,我会抬起头看看读书的父亲,泡茶的母亲,虽然他们没有看见,但我知道在我埋头写作的时候,他们也会时不时地抬头看我。
……
将来,应该有这么一个叫做“90年代”的地方,充满了宁静,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