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猜到你今天要给我打视频,吃饭了吗?”苍老却略带撒娇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
听出她的嗔怪,我弯了弯嘴角,意识到,是有很长时间没给她打视频了。估计这人在家一天得看十八次手机,次次都低着头,皱着眉,手掌在下巴上来回地揉搓,认真地琢磨着她闺女什么时候抽空能给她打视频发信息。每当看着空空的对话框,就歪歪撇下她那紫红色的小嘴,微微皱起眉头,怅然地换到另一个闺女的对话框,犹犹豫豫,心里空落落的,又怅然地换到老头儿的对话框,最后摁下视频。屏幕亮着,俩人相看了几眼,随即埋头扒拉起了饭。
对此,我表示非常理解,并且有些想改正的心思。比如现在看着这满是焦黄落叶的水泥路,在校园里溜达的我顿时孝心大发,扒拉扒拉对话框,翻到最底下,完全不拖泥带水地给老王同志打了个视频过去。那边几乎是秒接,一个大大的脸盘子立马就出现在寸大的屏幕里,唇角上弯,微眯的眼睛消失在几道耷拉的皱纹中。望着她那粗糙的皮肤纹理,有时会疑惑,我怎么像是看到了一个在家等着母亲买蛋糕回家的孩子呢?
透过屏幕,一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儿,老王同志便突突地声情并茂讲了起来,都是些芝麻大的事,老王同志却总能不厌其烦地叙述一遍又一遍,好似在外上学的她闺女已经错过了一个世纪。
说起老王同志,她的世界永远是那么明亮阳光,她的生活也永远是那么精彩绝伦,或者说怪事百出。
上高中时,有时扛不住学业的压力,当然更多的是一些友情纠纷,我就躲在被窝里拿着老年手机给她打电话。高中不让带智能手机,胆小的我自然不敢违背。那一天,怀着支离破碎的心我还没开口呢,她那苍老但略带撒娇的声音就传过来:“我就猜着你今天得给我打电话,嘿嘿。”
这话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谨慎的我还是听出了一丝丝的小心翼翼。抓住这疑惑,我了然于心,她定是又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并且造成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后果。
“你又干什么了?”我的语气中不知不觉已有了些诘问的味道。
“也没什么,也没什么,我之前手机不好用了,现在正用着你的手机。”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再次发问,终于在她那结结巴巴稍带些不好意思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个让人感到略微惊悚的事实。
她原先手机是姐姐换下来的旧手机。平常用着还算那么回事,但到了冬天,手机就很难充上电,并且耗电非常快。聪明的老王同志经过多次经验总结有了个重大发现——在铺着电热毯的被窝里手机充电非常快。这可把她神气坏了!于是,聪明的老王同志再接再厉,继续研究。终于,一项更伟大的发现诞生了!用吹风机吹着手机充电充得更快。这可又把老王同志高兴坏了。于是,她就经常不厌其烦地用吹风机嗡嗡吹着,慢悠悠摇晃着身子,嘴里还哼着八十年代知名曲子。那画面,真让人头大!终于,一天,一直在河边走的老王同志身子一斜,一脚踏踏实实地踩在了黄泥里。
去厨房看烧的饭菜的老王同志忽闻一声巨响,声音像是从她卧室里传来的。疑惑立马盘上她的心头,老王同志关掉煤气阀,急冲冲地踏着小碎步一颠一颠地向卧室跑去,嘴里还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到了卧室门前,老王弓着背,粗糙浑圆的手紧紧握着门把手,轻轻一推,额头甚至冒出几粒汗珠。透过缝隙去看,倒是一片祥和之景,就是有股糊味钻进鼻孔里。老王这才想起什么,猛地推开门。确实一片平静,不过是炸了个吹风机再加上个手机,以及一个床垫上多了个黑色的“小”坑罢了。
听完她的讲述,我陷入久久沉思中,是我的错,没告诉她一声,吹风机是用来吹头的。这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最后只能说,还好人没事儿。这件事,老头是一点不晓得,看着缝了个补丁的床单以及崭新的吹风机,他也没疑惑过,老王同志自然也是不敢透露一丁点。他们依旧安心地睡在多了个坑的床垫上。只是,偶尔,摸着坑,某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翻个身,又继续睡去了。
不过,奇迹般地,在无语中,我那支离破碎的心也会悄悄重新组合起来。
后来,老王同志更聪明了,她学会了粉饰太平。如果不是偶然看见晾衣架上挂了个耳机,哪里有人会发现她洗衣服顺带洗了下耳机呢?如果不是随手一拿好朋友送的茶杯,谁知道那杯子盖是一块一块用强力胶粘起来的呢?
想到这,被洗过的耳机里传出的那苍老又略带些撒娇的声音像是收到感应般的停顿了下,又继续:“我跟你说,你还记得你那二叔家的表姐吗?听说她去做了个双眼皮,我可提前跟你说好……”
风潇洒一吹而过,抬眸,满地的黄叶滚荡起来,嚓嚓嚓……
晚秋,想老王,想归家。(作者:刘雨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