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近二十年,受学校委派到曲阜挂职锻炼也半年多了,小区就在舞雩台的不远处。刚落脚的第二天傍晚,母亲突发疾病,等我驱车赶到老家县城时,住院手续已办好。父亲说:“你刚报到就请假不合适,你回去吧,我陪床。”父母一贯节俭,儿女们买的新鞋常舍不得穿。转身离开病房时,看见妹妹正给妈脱下后脚跟打着补丁的布鞋,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带着不舍和牵挂,我回到了曲阜。
母亲出院后需康复治疗,我便把二老接到了身边,再次朝夕相处中,找回了许多童年的记忆。因疫情未能返回泰安已两月有余,通过视频和妻儿联系成为常态,中午做饭时再次接到儿子的视频。“老爸,我在奥特莱斯,你看这款行吗?爷爷奶奶的脚多大,一起买了吧?”儿子说。我这才得知,当天高一年级休小周末。
心里暖暖的,低头看去,脚上还穿着去年儿子给买的秋冬款运动鞋。眼眶热乎乎的,抬头望去,思绪回到了从前。
1978年秋天,我出生在泗水县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顺着低矮的石屋和残垣,一会儿工夫就能走到姥娘家。听母亲说,那时不断顿、不挨饿就是好年景,村里不少娃七八岁了还没鞋穿。舅舅们光脚溜冰的勇气从何而来?儿时的我不曾找到答案。
“姑家鞋,姨家袜,姥姥的兜肚,舅母的褂”,这是村里孩子过百天时的顺口溜。我没有姑和姨,母亲便格外忙,制袼褙、裁底样、纳底、绱鞋……为一家老小做千层底挤满了她的农闲时光。家里那盏煤油灯陪我和妹妹写完作业,从八仙桌的一角挪了挪位子去陪母亲穿针走线,晚上起夜时那模糊的背影至今清晰可辨。
20世纪90年代初我读初中,跟着父母搬回了爷爷居住的村子,那里是平原,土地相对肥沃,吃上饭基本不成问题。村里虽然也有了几个远近闻名的万元户,但多数人家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父辈们下地劳作,一年到头大多没得替换地穿着同一双胶鞋,“前面露着蒜瓣后边露着鸭蛋”是那个时代的常态。奶奶家的木制鞋楦子,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格外锃光瓦亮,无言诉说着“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软塑料凉鞋贵,“空前绝后”的硬塑料鞋不经穿,鞋帮、鞋襻经常开口,把脚挤得生疼。秋收前,铁匠在街头支起火炉,大人便凑前烧红火钩,趁热烙补上那些顽皮的凉鞋。“呲”的一声,伴随着一串白烟升腾,一股刺鼻的味道窜进了孩子们的鼻孔……即便是仅剩的胶鞋底和废旧的凉鞋,也有归处,货郎声里换成了几许针头线脑,下一双鞋袜正等着去缝补。
初中快毕业时,小舅从部队探亲归来,专门给我买了一双回力牌白球鞋,我爱不释手。六月天,孩儿脸,雨指不定哪会儿就下。既能穿上新鞋去上学,又不被雨水弄脏,成了一个不小的难题。急中生智,先穿上那双白球鞋再套上父亲的雨靴,我成功地把那双崭新的白球鞋穿在了全班同学面前。
那个年代能考上大学,这在老家的十里八乡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一件小事。穿上崭新的牛皮鞋,走在大学校园青砖铺就的甬道上,听着林阴路上的鸟鸣,闻着缕缕花香,迈着青春的步伐,我开启了泰山脚下的大学生活。
留校工作后,逐步实现了“鞋自由”,婚后鞋子更是越来越多,常常是橱子里装不下,换季时便收拾到储藏室里去了。谁曾想,原本“打长工”的它,也有了“寒暑假”去休养生息。想到这,我莞尔而笑!
挂职锻炼半年来,走过了多个乡镇、几十个村子和数百户农家,两腿泥泞的老农所见不多,穿着皮鞋浇地者倒是屡见不鲜。在小雪街道大雪村蹲点调研时,碰到一个小学生正在拼装一款钻石积木篮球鞋。原来鞋子已经不再是鞋子,可以登堂入室摆到书桌前。
千载屐履痕,缤纷鞋世界!北京冬奥会的领奖鞋,向全球传播了中华文明;耗时三年练就的“太空鞋”,在陪伴中国宇航员遨游太空183天后,业已归来……母亲一天中午唠叨:“他爹,你说这一双鞋好几千,值到哪里?楼下老张也忒会宠外孙了,搁在大集上,够买一车了。”转身又对我说:“以前啊,一双鞋得穿好几年,新的时候穿着赶集上店,坏了补补下地干活……现在啊,公粮不用交,种地还给钱,多好的年月!娃,给孙子说,我和你爹鞋多得是,可别买了。你干好工作,他念好高中,咱们全家四平八稳的,不给国家拖后腿,比啥都强!”
儿子回家后,看了看那款鞋还是网购更实惠,便用手机下了单!
上次回家时妻子说:“我好好教书,你好好读书,你爸好好挂职,咱们仨,都好好的。”今天,她再次督促我给老人买换季鞋!
走!下午带父母过舞雩台到五马祠街买鞋去!
(作者王衍国,系山东科技大学教师,省派“加强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工作队曲阜总队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