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乡有条青田河，青田河的东岸有两个相邻的村庄，一个叫上青田，一个叫下青田，青田河的西岸还有个村庄，叫西青田。青田河从这三个村庄之间穿绕而过，拐出了一个大大的C形。C肚子这块自然形成了一片湿地，湿地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十余个水塘，生长着形形色色、叫出名和叫不出名的芦荷莲草，很少有人打扰，自然也就成了青蛙和各色虫蛾鱼鸟的王国。
上青田有户姓艾的人家，早年祖上曾经出过一名秀才，这年出了一个干部在本乡当乡长。家有一个男娃叫艾星辰，也就五六岁吧，总喜欢往湿地跑。妈妈怕他不小心掉水里淹着，总是拦着不让他去，但一眼瞅不住，他就去了。去的多了，湿地边沿地带的那一群青蛙他竟能分清哪个是哪个。其中有只最漂亮的小青蛙，浑身青绿色，与艾星辰最亲近，经常在他跟前跳来蹦去，展示自己捉食蚊虫的本领。艾星辰很喜欢它，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艾茵茵。
这片湿地里的青蛙有个特点，就是不论白天黑夜、下雨刮风，从来不鸣不叫。艾星辰有一次问妈妈，为什么这一片的青蛙是哑巴，妈妈说，早年间，有位秀才进京赶考路过此地住了几日，天天在湿地里洗笔洗砚，青蛙嗅了墨香，从此不鸣。这位秀才后来高中状元，也是当地史上一位名人。
在湿地的肚脐眼位置，像脐带一样伸出一条细小的支流，一直伸向山里。其实这条支流就是一条短短的山溪，溪水经过湿地汇入青田河。青田河沿岸这三个村历史上曾经遭遇过一次大水灾，据说当时湿地里的青蛙就是沿溪而上，在高地躲过一劫。
这一天艾星辰听到当乡长的父亲说，乡里谋划要把这一片湿地用石碴铺垫整平，改建成农民公园，造福于农民。不大的艾星辰挥舞着小拳头坚决反对，因为那样会让青蛙失去家园，也会让他失去艾茵茵。父亲听了哈哈大笑，说艾星辰小孩子家家，太过天真。
乡里也有一些老人反对，说是现在百余年没有发生过水灾，也要归功于这片洼地，湿地确实能起到一个蓄水防洪的作用。艾乡长说，现在的工程都讲五十年一遇、一百年一遇，这洪水我们这辈人就没有见过，总不能为了没有见过的洪水而影响了建设和发展的步伐吧。
在一个晚春季节，这农民公园就破土动工了。艾乡长从外地调来了挖掘机、压路机等大型作业机械，工程进行的十分顺利。这一段时间，农民公园工程就成了艾乡长的中心工作，一门心思贴在工地上，仅用两个月，就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洼地被填平压实。
艾星辰则是每天都往湿地跑，去会他的青蛙朋友。青蛙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见到艾星辰就围绕在他的周围，不安地跳来跳去。艾星辰告诉他们工程进度，着急地劝它们尽快搬家，免受覆巢其害。尤其是对艾茵茵，艾星辰就像撵鸡一样往远处轰，动作里流露出不舍，话语里浸透着凄凉。
青蛙们活动的空间一天比一天少了，拥挤的空气中透露着紧张的情绪。但是它们仍然没有搬家，也许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家即将面临彻底丧失，也许是还没有想好哪里是适合它们的新家。
过了几天，青田乡所在的县连续下了一周的蒙蒙细雨，农民公园的填地工程受到了很大影响。艾乡长咬住牙关下了死命令，小雨大干，大雨小干，工程一时一刻也不能停，必须如期完工。
是夜，劳累一天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农民公园工地里的工棚上悬挂的照明灯还在闪亮。不知从何时起，小雨变成了倾盆大雨。艾乡长好是担心，担心工期又要拖延。好在下半夜风声雨声渐渐小了，县里的天气预报说天明能够放晴，艾乡长也就回家，放心地睡下了。
然而就在人们沉睡梦乡的时候，一只、两只、千只、万只湿地里的青蛙鸣叫起来，一声高过一声，一声紧过一声，似乎在告诉人们即将发生什么大事情。人们从睡梦中惊醒，咒骂着这突然鸣叫的青蛙。然而蛙叫却没有停歇，惊慌的蛙鸣响彻夜空。艾星辰敏感地听到自家门外有青蛙叫，他打开屋门一瞧，原来是那只熟悉的小青蛙艾茵茵，独自一个朝着艾星辰的家门鸣叫。跟在后面出屋的艾乡长忽然警觉到什么，他似乎从青蛙的鸣叫声里听到了远处的水的咆哮声，大叫道：“不好，水下来了！”
艾乡长立即冲上大街，跑到广播室通知人们转移。艾星辰穿好衣服，再去找他的小青蛙，门外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早已不见了青蛙的踪影。艾星辰大叫着：“别踩着了艾茵茵！别踩着了我的茵茵！”
艾乡长从广播室跑回家，对着艾星辰大喊：“快跟着你妈妈上山！我去转移机械！”随即向湿地工地上的挖掘机跑去。
第二天，天如期放晴了，大水也顺河道退去。挖掘机已经被掀翻，先前已经垫起一半面积的农民公园，全然被大水冲平冲毁，不见了先前的模样。艾乡长却找寻不到，乡里县里的干部和公安都来了，连同三个村的乡亲们，找遍了整个青田河下游，仍然是一无所获。人们说，艾乡长是去了天堂，在那里守护着他理想中的那没有建成的为农民造福的农民公园。
艾星辰蹲在湿地边，湿地里已经找寻不到昔日那些青蛙的踪影。忽然，艾星辰发现了小青蛙艾茵茵的身影，它正吃力地一瘸一拐地向他跳来。艾茵茵没有被踩到，它还活着！艾星辰欣喜万分，伏身向青蛙伸出手臂。艾茵茵却转身跳入湿地水塘之中，在水塘里击起一个小小的水花，半晌没有浮出水面。
艾茵茵再次出现在艾星辰眼帘的时候，已经是在湿地深处。忽然它朝着艾星辰所在方向“呱、呱呱”地叫了两声，湿地里又有几只幸存的青蛙随声应和，声音显得那样孤单和悲哀。
从此，这块湿地的青蛙也像别处的青蛙一样学会了鸣叫，特别是在深夜，声音可以传出很远很远。渐渐地人们也习惯了湿地里青蛙的鸣叫，就像所有的普通乡村一样，青蛙的鸣叫声成为青田乡夜晚交响乐的重要音符。仿佛一夜之间，青蛙不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故事，成了一个美丽的传说。这以后没有人再提修建农民公园的事情，仿佛这件事情也已经成为历史，湿地也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被保留了下来，青蛙又渐渐多了起来。艾乡长因公殉职，也就成为青田乡几个值得称道的历史人物之一，每当清明，成队的小学生就会去他的坟前培土。
以后艾星辰还是常常去湿地，却再也没有见到小青蛙艾茵茵。（作者：耿志刚）
科大主页
搜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