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形的藩篱,终究锁不住流走的时光。大浪淘去的不仅是流沙,还有我们易溶于水的记忆。而那在边城之地闻得的琴音,却不曾随水化去,反倒沉淀下来,久久萦绕在耳畔。
藏历六月,正是烈火如歌的季节。顶着阵阵熏风,我一路恍惚,到达了位于西南边陲、藏滇边界的迪庆古城,恰与十六年一届的赛诗大会不期而遇。
“林木清幽现清泉,天降金鹜戏其间”,松赞林寺因此而来。赛诗会的大戏台就设在松赞林寺的寺门之外,相距不过半里路,遥遥的与巍峨的寺院形成对峙之势。看着眼前这一大片镀金铜瓦,飞檐兽吻,汉藏混杂,状若古堡般的恢弘建筑,不由顿生顶礼膜拜之感。此时,忽见一位怀抱古琴、脚踩木屐的女子“笃笃”地走上台来。姑娘穿着件藏青色的布裙,从前襟到裙角用极精致的绣工蔓延而下三株硕大的白色山茶,乌黑的长发盘起束在脑后,发根处别着两朵清香袭人的栀子花,仿佛是从画中一步踏将出来的古代女子。她身体微倾,坐在台前,膝头横放古琴。
姑娘微微低首,一边抚琴,一边唱一首曲风古雅的歌谣。“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歌到中段,琴声忽变,原本相仿的三句曲调陡然间缓缓高扬,变得高亢起来。那高亢甚至可说是壮勇,姑娘原本低下的脸庞亦抬高起来,眉头微锁,眉宇间铿锵而果敢,只听她曼声唱到:“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仍旧只是台前一个孤零零的瘦弱身影,却渐渐充盈起来。琴声铿锵,歌声愈发高扬,台下群情亦被激奋,说是热血沸腾亦不为过。即便似我这不通音律之人,亦被带入到那对理想执着不弃的意境之中。
姑娘指下并不停歇,剩下的半阕仿佛有了变化,轩昂大气之像渐绝,惆怅暗伤之意漫生。只听那歌声渐作悲凉,“无奈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歌声如泣如诉,最末“双栖蝶”三字悲壮而悠长,犹如漫天飞雪,冰凉无比。歌至末了,尾声渐渐远去,若干凄凉,若干怅惘,尽皆随飞雪而散,化入无边无寂的荒野之中。姑娘唇角的笑靥中却又隐约有惆怅无限,偌大的舞台上,唯见那个俏丽的身影岿然不动……台下掌声雷动,闻者无不泪盈于眶。
正当我沉醉其中,难以自禁时,耳边忽然听得悠悠一声叹息,蓦然间便万物萧肃,天地间一片悲凉。那分明是身边的老者:“多好的姑娘,可惜得了绝症,怕是撑不过明年了吧!”
夜间久不成寐,起身在小城间四处乱走,不经意间,耳畔却又依稀听得淙淙琴音,仰首寻觅,只见天际明月清辉,光华流转,不由开悟:是啊!辛苦最怜天上月,为了那一夕的圆满,日复一日,努力不惜,即便一朝之后,满月又缺,也义无反顾。那姑娘不也正是如此么,虽然身患绝症,但并没有消极颓废,反而逆流直上,迎击生命中的风风雨雨,终以古风一曲,奏响了生命的最强音,奏出了震撼心灵的生命之音!
风雨无情,总是无法避免,但我们又何惧之有?何不像那天机明月,为了自己人生的“满月”,而去迎击生命中的风风雨雨呢?(作者:王昕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