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听到有人说,现在的年味,越来越淡了。生活的富足与便利,让人即使在腊月底也不再有往日那般忙里忙外置办年货的身影;烟花被禁放,大街小巷里,便少了那份热闹与喜庆;小孩子们早已没有了对过年的期盼———漂亮的新衣服,各式各样的零食与玩具随时都能得到,过年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可以有长长的假期的节日。然而人们终究还是不会完全舍弃这传承了无数辈人的传统,一张张大红的纸,一幅幅遒劲的字,新的一年,便在这一幅幅崭新的红春联中拉开了序幕。
在农村,贴春联是一件比较隆重的事。每年的“年初日”,也就是除夕那一天的早晨,妈妈便早早起床,开始打浆糊,而爸爸则会小心翼翼地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对联,从外面的大门开始,整齐地排好顺序。吃过饭,一家人便都开始行动了。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赶在前面,踮着脚尖,用手将早已褪色的旧对联一点一点地扯下来,爸爸在后面用短小的笤帚将门上翘起的纸片扫平,将对联反过来铺在门上,高个子的孩子便跑上前压住。然后爸爸用刷子将浆糊均匀地刷在对联背面上,再翻过来,将最上面的一行固定住。这时闲不住的小孩子便跑上前来指手画脚:“这边歪了!”“右边再高一点!”……直至对联工整后,再用笤帚自上而下扫下来,这样,对联便被牢牢粘在了门上,而被浆糊打湿的对联产生的褶皱,也被笤帚扫没了。这看似简单的工作却需要有相当的技巧,被打湿的对联稍一用力便会被扯破,而如果对联贴的不周正,便会留下一些扫不去的褶皱。大门上的对联是一户人家的门面,因此这项工作一般由爸爸亲自来完成。
春节是一个团圆的节日,外出务工的年轻人急急忙忙地赶回家,生怕耽误了贴春联,仿佛在赴一场不能缺席的盛宴。一些原本冷清的老屋便也因为这鲜艳的红色而变得热闹起来了。春联需要在太阳出来之前贴好,等太阳出来,温度升高,春联下面那些小的皱褶中的空气受热,便能将皱褶消除,贴好的春联便看上去更加平坦光滑。因此,房子大,门多的人家便格外忙碌,一家老小齐上阵,每个人的手上都被红纸涂得红红的,将这份好运年年传递下去。除了春联,门上还会有传统的剪纸———过门钱,那些花花绿绿的彩纸剪成的漂亮图案曾是我们儿时喜欢的玩具,抢着将没用完的过门钱收藏起来。
听父辈说,以前大家贴的春联都是托村里的人写的。旧时,村里的大学生都被老人们称为“秀才”。然而在闭塞的农村,大学生寥寥无几,虽然倍感荣幸,却也忙不过十里八乡的所有嘱托。村里小学的老师作为为数不多的“识字人”便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这份责任。虽然有些人并不知道对联上写的什么内容,也不懂得欣赏书法的优劣,却丝毫不会影响到他们心中的喜悦,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在红红的纸张映照下泛出红光。而现在,人们对五花八门的印刷品也已不再感到陌生,手写的对联虽还未完全绝迹,却也是少之又少。家家户户不再需要央求别人写对联,而是在集市上选购称心如意的印刷对联。这些对联虽然做工更为精致,被装饰上了各类漂亮的图案,在内容上却少了一些新意,千篇一律的“福进宝地”,少了一份雅致。我曾为这样的内容仍然得到大家的喜爱而不解,但爸爸的话解开了我心中的疑问:“喜庆又通俗易懂,有什么不好?”原来春联在他们的心中,是一个喜庆的符号,一个结!我想这也是春联和一般对联的不同之处吧!或许它的对仗不够工整,内容不够精彩,书法不够飘逸,却冲不淡人们心中因为它而来的喜庆之感。
正门的春联贴完,剩下的琐碎工作便由孩子们来完成:厕所门上贴的“六畜兴旺”,门口贴的“出门见喜”,还有院子里角角落落的缸上贴的“有”字、橱柜上的“福”字。或许这些微不足道的纸片并不会给生活带来的巨大转变,孩子们还是虔诚地将它们贴得工工整整、满满当当。这些对未来的希望又何尝不是流淌在我们血液中的一种信仰呢?
一上午的忙碌后,屋子里飘来了一阵阵诱人的饭香。于是,年,真正开始了。(作者:赵丽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