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已是九点光景,突然就想去山上走走,出门望见村边的东山,兴致愈浓。从杂物堆里翻腾出一个旧背包,大约是小弟淘换下来的,已满布灰尘,抖擞了两下,顺势跨到肩上,抓上了一把熟板栗,估计中午就在山上过,便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走了约十分钟土路,只身来到一陡坡前,下了崖头见一片草地,时值早秋,便是青中泛黄。忽闻得潺潺水流声,循声前进,一条弯弯的小河缓缓流过,河边傍居着歪斜的老柳树,粗糙的主干刻满岁月的沧桑,我坐在简陋的堤坝之上,目所及处,水从不知名远处来,向更深幽远处去,眯上眼睛听它的声音,淡淡的清脆,莫名地想起谁的歌:弯弯的小桥下面,是那弯弯的流水,似乎还少一个叫阿娇的姑娘,少一轮弯弯的月亮……我又痴迷了。起身前行,这是一条蜿蜒的山路,路上散落着些许青石,前几天刚下过雨,冲出的小水沟仍清晰可见,里面存了浅浅的水,蹲下身静静地看,好澄澈,倒影在摇。随着风的节奏,享受着,这来自云之上,山之巅的水呵,最终回归了这片土地,不想苦思历程,最后的最后,它静静地在栖息在这寂处,便是完美。
行走,好大的一片白杨林,排列精致整齐。树干胳膊粗细,想来是农人不几年前种下的,它们笔直地立着,透过枝干间的缝隙,看不到尽头,空留一片淡淡的模糊,它的尽处会不会就是刚刚那条河的源头?不猜了吧,当作秘密也好。半山腰处,是农人开垦的田地,我不知道它究竟存在了多少年了,在我最早最模糊的记忆里,它一直在那,是上一辈,还是上上辈,或者是更遥远的祖辈开垦的吧,为什么要开山为地?是贪婪?不!我更愿视之为是人对土地的一种本能诉求。在土地稀少,产量低下,生产力落后的年代,一切也就无须解释。一片棉花地,已经开了的,正在开着的,即将盛开的那些棉桃,一片红薯地,紫色的,绿色的叶,肆意蔓延的茎,可以想见,在它覆盖的土地里,藏着多么丰硕的果实,突然有一个 “邪恶”的想法。一片玉米地,大个的棒子把杆压弯,它一定是在翘首,焦急地等待农人的收获。一片高粱地,穗子红得耀眼,热烈着,我猛地觉得,有一块地好熟悉。寻记忆深处,真的就看见,在某一年的某个秋天,我和爷奶确乎就在这块地,爷爷拿着撅头,在前面刨着地瓜,奶奶在后面往竹筐里拾,我在垄上,用地瓜的细茎,左右分掰造着自己的独特耳环或是项链,享受地把玩着自己认为的艺术品。当一阵风迎面拂来,小小的脑袋里冒出那篇课文: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香山红叶红满天,似乎我还作过自己的两句诗,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骄傲了好长时间。我又沉醉了,还是回归眼前吧。
地边杂乱地生长着酸枣树,茎杆如手腕般粗的,定是生长了十几乃至几十年,在岩石缝里,无水无土,它依然能够站着,活着,无畏风雨,足以证明它生命的顽强。枝叶间残留着红得发黑的酸枣,如今早已过了季,它已然干瘪了,但无须感伤,运数使然。说起酸枣树,自然而然地想起毛毛虫,以前没少被它刷,又痒又疼的感觉忘不了;想起牵牛花,枝蔓傍着酸枣枝,肆意地开着紫色的,蓝色的,抑或粉红色的花;想起大黄蜂,曾经被它追的满地疯跑,到最后还是被蜇,气不过就拿石头砸蜂窝,或者直接就回家,拿根杆子直捣老巢,然后躲得远远的;甚至于想起蛇,有一种神话,酸枣果丰盛处,会有蛇的守护,还会选一些最好的供给土地庙,我想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归结为对自然的敬畏。现在我已成年,却仍然保持着孩童时代的敬畏,以后也会,有些东西,仿佛是生命中的烙印,令人无法忘怀。
有点小累,找了个杂草地坐下,边上有石头,突然就想躺下,于是便躺了。展开身躯,闭上眼睛,呼吸着阳光的味道,抑或眯眼看太阳,是不强不弱的温暖。山风吹来,微冷,我裹了裹衣衫,高处,风似更无遮挡,我一个人,荒山野草间,有点疯狂,有点淡然。看看表已是一点钟,起身倚石,从包里掏出板栗,吃午饭,吃着看着,我看到了远处的电视塔,检震台,再远处就是火柴盒大小的村庄了,若隐若现于高木掩映中,我禁不住摘下眼镜,享受一场模糊朦胧美。
又一阵更强的风,抵御不了这自然的顽力,也是时候回了。望望来时的路,我已走过,返途何妨另寻新路?我进了林子,穿梭其中,探索着,低头瞬间看见,深深浅浅的脚印,从大小和形状我判断,应该是牛的脚印,想来早有农人赶着牲畜走过,朴素的山野之人从来不乏探索精神,这是生存斗争中注定的,一时兴起,居然踏着牛的脚印轻轻地走起来,一步一步。低着头,走着想,迎面撞进了蜘蛛网,没太在意,继续穿行。又撞了满脸,我抬起头,走了几步,便又见两树干间,一只蜘蛛,正驻足观看,它似乎正准备享用猎物,只见它从下面迅速爬上,超过了猎物的位置,然后转过身子,倒滑几步,用前面的两只脚将猎物送至嘴前。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篇科普文章,说蜘蛛可以从蛛网的震动频率判断落于其中的是什么,以及猎物的大小等。我一直没实践过,趁此机会,我试着用嘴吹动,然后用手晃动,果真蜘蛛都无动于衷,欣喜若狂,我小心翼翼离开,不忍打扰这小生灵的梦。走多了,我发现大多网都织在与我们面部等高的位置,这似乎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网会落到我们的头或脸上,冥冥之中是否告诉我们:面对事物,很多时候,我们要平视,而不是傲慢地昂起头。
走着走着,周围空气潮湿起来,我注意到,此处的树木更显密集,貌似这样的湿度应该很适合菌类生长。我蹲下身,用手拨开地上厚厚的,想寻蘑菇,找着找着,眼前一亮,真就觅得一簇小小的黄色蘑菇,心甚喜,却没采摘。它不属于我,又何必固执,放开了手,任它隐没草间。穿过林子,再次看见来时的那条小河流,我知道我没走错路,水还在静静地流,流过了春夏秋冬,我轻轻地走,走过了童年少年。昨天走的是昨天的路,今天走的是今天的路,也是昨天的回忆。站在山路的尽头,再回首,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地祝愿:万物生灵一切安好。
爬上了崖头,再看表已是两点半,已到了踏上归程的时候,只是心中却突然有了不舍。别了,东山。(作者:孔苓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