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隐,是一位五四时期与冰心齐名、现在已鲜为人知的女作家。这个被茅盾赞誉的“五四产儿”“觉醒的女性”,仅仅活了35岁,却以鲜明的创作个性、众多的文学作品、独特的艺术风格,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惊艳的一页。
庐隐本名黄英,1899年生于福建闽侯县南屿乡岭东村。祖父黄瑞霖,父黄宝瑛,清光绪十四年举人。造化弄人,出生于官宦之家的庐隐,一生不幸如影随形,概述其三。
其一,童年不幸。庐隐出生时恰逢外祖母去世,故被视为不祥之物,遭父母及众兄嫌恶。2岁时,长了一身疥疮。3岁时,父亲放湖南长沙的知县,随父母到湖南,一路啼哭,父亲气得差点把她扔进海里。6岁那年,父病逝,随母兄投奔北京舅父家。庐隐在“可怕的孤独”和“异样的压迫”中度过童年,靠“自己的奋斗”才摆脱“童年的厄运”,考进北京的一所公立高等小学,继而考取该校的师范预科及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后即在北京、安徽等地中小学任教。
其二,婚姻不幸。寄居北京期间,1916年,庐隐与邻居林鸿俊相识,基于相互同情发展成为恋爱,这是庐隐的初恋。后她觉得林鸿俊思想平庸,对人生的看法一天天相去越远,感情也渐恶化,终于在1921年与其解除婚约。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庐隐积极投身爱国学生运动,被选为女高师代表,经常参加各种群众性集会、游行、请愿、演讲等活动,认识了北大学子郭梦良(郭在故乡已有妻子),由于两人志同道合,接触较多,“不觉竟成良友”“由友谊进而为恋爱”。1923年,两人在上海结婚,1925年,郭病逝,留下不满周岁的女儿郭薇萱,庐隐陷入巨大的精神危机,终日饮酒悲歌不已。直至1928年,认识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学生李唯建后,情况才开始好转。但李比她小10岁,故庐隐又常受内心痛苦的煎熬。他们于1930年东渡日本结婚,次年生下女儿李瀛仙。1934年因临盆难产,她竟被夺去年轻的生命。
其三,亲友不幸。出生时外祖母病逝,二三月后,大哥去世,6岁父病逝,24岁母病逝,26岁丈夫郭梦良病逝,29岁生死与共的好友石评梅病逝……人间死亡之大难,几乎萃于庐隐一身。
一如美丽的昙花,在绽放最美的光环、炫眼于世人的目光后,瞬间消失了。生命短暂而亮丽,让人震撼。然而,蕴含在庐隐文学遗产中的幽怨才情,至今为熟悉者津津乐道,虽如流星划过夜空,貌似无痕,却照亮灵魂。
庐隐从五四时期开始新文学创作实践,1921年1月首批加入文学研究会,很快成为活跃在五四文坛的著名女作者之一。她的作品主要有散文、小说和诗歌,也创作了一些剧本。其生也短暂,却是笔耕不辍,直到临终。
庐隐是一位感情丰富外露,心海波涛汹涌,个性特别顽强的敏感女性,拿现在的话说“是一个性情中人”。她说自己“热就要热到极点,冷也要冷到极点”。她把她这种丰富感情和不无浪漫传奇的人生经历,以及她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所爱所憎,都表现在了文辞优美的文章里。
庐隐的作品,具有悲剧美。她说:“我简直是悲哀的叹美者”(《庐隐自传》)。她“于悲苦中寓生路”(庐隐《创作的我见》),原想“游戏人间”,结果反被人间游戏了去,陷入“个性解放”幻灭的悲哀之中,其悲哀具有时代特征,也具有“人生苦海”(尼采语)的哲学内涵,透露女性性爱苦闷的心病、女性情智激战的痛苦、女性寻觅归宿的焦虑。
庐隐毕业后,职业是教师。她教体育和国文。据当年学生回忆,她总是忠实地向学生谈人生,讲女子的出路。如她讲自己的姑姑早年在京致力妇女运动,不容于世俗,最终寂寞返榕;讲新式女子逃离家庭参政不果,终为黑暗势力所骗,走上堕落歧路;讲知识女性,热心政治,参加爱国救亡运动,等等。她的开通、坦率与真诚,赢得学生们的敬重。
庐隐的文章并不是一般人想像的那样,只表达个人的哀怨悲欢,她的文章里同样贯穿着忧国之情、爱国之心。“这个时候,正是国家的多事之秋……我整天为奔走国事忙乱着———热心到饭都不吃、觉也不睡地干着。”(《庐隐自传》)“无论是国家,是社会,是世界,是天地万物,都不是与我没有喜戚关系底。”(《利己主义与利他主义》)正因为这样,“五四时期的女作家能够注目革命性的社会题材的,不能不推庐隐是第一人”(茅盾语)。
庐隐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丝毫渣滓的人”,性格外向,多愁善感,甚至有些狷介执拗。在她的早期作品中,表现最为鲜明突出的,是她对黑暗的旧社会的痛恶和与个人生活经历密切相关的忧郁及感伤的情怀。“我寄我的深愁与流水,我将我的苦闷付清光。”作者的努力,是为了“打破人们的迷梦”,“用热烈的同情,沉痛的语言”把“天灾人祸”“社会悲剧”表现出来,“方不负作者的责任”(《创作的我见》)。
庐隐的创作实践表明,“最是性情才动人”。尽管她早期的作品不乏华丽绮糜、冗词赘句的缺点,却没有影响人们对她作品中流露出真性情的偏爱。而她自己,随着创作实践的深入,语言上的缺点也在不断克服,更加显露出清爽自然、简洁明快的风格,其叙述精炼,文笔动人。她后期的散文,犹如一簇带刺的玫瑰,怒放在她灿烂生命的秋日晴空下,犀利而潇洒。
庐隐的命是悲苦的,她个人是不幸的。“一代才女”若天假以年,她一定会取得更大的成就,留下更多文学珍品。然而,她的不幸不是个人的不幸,而是那个时代的不幸。倘或灵魂有知,她会看到,不管多月多久,人们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位“悲情的海滨故人”。(作者:吴则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