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到杜宣已是十二月了。零下七度的寒冬里,她只穿了件咖啡色的圆领毛衣和不过膝的短裙。我从口袋里掏出手套递给她,瑟瑟发抖道:“你不冷吗?”她斜视了我一眼,接过手套:“不冷!”接着转身时又说了一句,“下次找你的时候,别再让我等这么久。”
杜宣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初中时她曾带我到学校后面的废弃工厂抽烟,我一脸惊恐的看着她吐出一个个烟圈,她故意把烟吐在我脸上,然后好笑的看着我不停地咳嗽。没多久,她背着家人去染了金黄色的头发,母亲拿着扫帚狠狠打了她一个下午。晚上母亲罚她不准吃饭,我偷偷藏了两个饼给她,她却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不以为意的说:“不饿。”第二天晚上我在刷碗的时候,杜宣提着一壶热水进厨房说道:“让开让开……”她把热水倒进洗碗槽里面说,“冬天用这么冷的水刷碗,你也不怕冻死。”虽是恶声恶气的样子,但从那一刻开始,我便慢慢接受了这个并不中规中矩的姐姐。她把眼前的刘海撩到耳后,露出一双漆黑却依旧清澈的眼眸。
杜宣从高二开始就没回过家。她是艺术生,很早就开始准备艺考。过年的时候我去火车站接她见她背着吉他神色匆匆地走来,我冲她招手道:“姐……”她抬起头看向我,眼神淡漠的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精致的脸庞上有淡淡的妆容,接着是扑鼻而来的香水味。杜宣开口说:“我不回家了。”接着就迈开步伐急匆匆的走。我匆忙回过头想要叫住她,却看到她向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过去,他接过杜宣的行李箱,替她打开了车门。杜宣坐上车的时候摇下了车窗,我看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却依旧清晰的脸,恍若隔世。直至一阵刺耳的鸣笛声自耳畔响起,我才如梦初醒般给人让出了车道。寒风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裸露在空气里的脸颊,脖子上,眼泪混合着踉跄的风,如同烧红的铁,一下一下的烙印在皮肤的每一寸,苦涩的痛楚密密麻麻的开始蔓延。
橙黄的路灯下,影子拉得细长,阴冷的风呛得我一阵咳嗽。小雨持续了一周,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枯萎的枝桠伸向深红色的屋顶,低矮的电线将灰暗的天空分割成无数道碎片。不远处的座椅上坐着一个背影纤瘦的女生,我盯着她暗色的大衣看了很久才惊觉道:“姐?”杜宣抬起头,我极少见到她素颜的模样,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浑身都被雨水浇透。我把雨伞举到她头顶,扶她起来问道:“你怎么了?”我这才注意到她纤细的胳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还有未干的血痂,“他是不是打你了?”杜宣惊慌的推开我:“不用你管……”她蹒跚着离开,细雨中的背影模糊而迷离。
除夕的那天,只有我与母亲两人准备年夜饭,杜宣已经好几年都未回过家。年少时是她让我相信童话,那些经不起时光的梦想就像流星一样在我的世界里灿烂过又迅速的陨落。而那些鲜活的时光,也已经在岁月的这条大河里一去不复返。恍惚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杜宣”两个字闪闪发亮,我忙按下通话键:“喂?”杜宣在那边说道:“快下楼拎东西,累死我了。”熟悉的话语仿佛她从未离开过一般。
我跑下楼,看到她染回黑色的头发,哽咽道:“姐!”(作者:泰安校区 张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