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端午节,趁学校放假的机会,回老家看望80多岁的老母亲。
在母亲卧室的角落里,放着几件旧家具。它们都是暗暗的枣红色,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斑斑驳驳,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明艳。其中有个一米多高的柜子,里面放些衣物,是母亲出嫁时带过来的嫁妆。
柜子是楸木做的。柜盖前脸上原来有个铜环,铜环扣下来,可以用一把老式的铜锁把柜子锁住。大跃进时期,父亲把家里所有的“铜器”连同那把老锁,全部捐献给了人民公社———“大炼钢铁用”。
母亲说:这张柜子是她为闺女时,姥姥从一个年长的老婆婆家买的。这张木头柜子,少说也有一百来年的历史了。
“一百年?”看我惊讶的目光,母亲很平淡地笑笑,“这算什么,你看看这个。”说着,从搁杂物的南屋角落里,掏出一个很不干起眼的木头板凳,“这是你奶奶的嫁妆,它的历史更长。而且,你小时候还天天带着它上学呢!”
这是有清晰记忆的。我上小学时,要自己从家里带板凳。那时,天天上学来回带着这板凳,不知道它竟然是奶奶的嫁妆,竟然承载着那么厚重的历史。
奶奶活了96岁,她共生育、抚养长大了7个儿子和1个女儿。去世时,儿子儿媳、孙子孙媳、曾孙、玄孙及孙女、曾孙女等等,早已是五世同堂,一百多口子人,墓碑上都快刻不下了。奶奶去世也近20年了,她留下的物品,除了几串铜钱和一个晚清时代的铜盆(洗脸用的),大概就只有这个板凳了。
1982年,我姐姐结婚的时候,嫁妆样数就相对多了。除了大衣橱、沙发、梳妆台、自行车、缝纫机、电视机,还有一对手箱。这对手箱,一大一小。我上大学时,特地要了姐姐的一个小手箱,带到了大学里,用来放一些书籍和日记什么的。来回路上乘坐火车,还可以当座位。上世纪80年代坐火车的人都知道,在火车上找个座位有多么困难!
女子出嫁自古就是大事。出嫁,女方家庭必送嫁妆,曰发奁。陪嫁品的种类一般包括铺陈、摆设、日用等物品。在旧社会,因世俗视嫁妆多寡而论新娘身份高低,故而一般人家陪嫁时往往大事铺排,以争体面。贫寒之家也有由男方一家备办一部分陪嫁,事先悄悄送至女家,过礼之日再抬回男家的。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党和政府倡导移风易俗,同时也因为经济底子薄、条件差,物资供应极为紧张,许多机关、事业单位都实行供给制,“彩礼”“嫁妆”根本无从考虑,往往是两只单人床一并就成家了。即使在农村,多数青年男女也不刻意追求物质条件,嫁妆往往就是两床被子、一对脸盆或者一对暖瓶,多是最基本的生活用具。
改革开放后,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重嫁妆的传统风气又开始抬头,当时有“三转一响三十六只脚”的说法。到了90年代、00年代,“三大件”“新三大件”慢慢都弱爆了,就连在农村,也要“一动不动,万紫千红”(“一动”是汽车,“不动”是楼房,“万紫”是一万张五元人民币,“千红”当然是一千张百元大钞。)进入新世纪,嫁妆的层次越来越高。俗话说得好:“五十年代一张床,六十年代一包糖,七十年代红宝书,八十年代三转一响,九十年代十里红妆车成行,二十一世纪特色婚礼个性张扬。”现如今,液晶电视机、家庭轿车、钻戒珠宝都是标配,陪送几百万的房子也不再成为新闻,星级宾馆排场完了,还得世界各国、名山大川旅游一圈……世界变得如此之快,快到人们还来不及思考,就进入了另一个新的时代。
现在,晒晒我家三代人的嫁妆,看着眼前的板凳、衣柜、手箱,似乎发现一个道理:无论富足还是贫穷,人们都会珍惜一些东西。不同的是,富足的时候需要珍惜的东西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珍惜;贫穷的时候能够珍惜的东西太少,反而显得弥足珍贵。
嫁妆,是女人一份厚重的礼物,它不仅承载着个人的记忆,也承载着时代的印痕,更承载着我们厚重的历史。(作者:信永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