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到了门前,忽然发现家里非常静,没有了前几天的热闹。大门敞开着,没有一个人,家就像一口干枯的老井。阳光懒懒地照着,连一丝微光都不愿意透进门里。冷清的家,寂寞的阳光,激不起一点涟漪。
大门敞着,父母去了哪儿呢?我想喊,却又怕打破了这份静谧。父母都已近七十了,出门都有些力不从心,走得最远的也就是家乡———还是我陪着他们。这样的日子,这样的阳光,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一种享受。
我穿过门前的橘树,走到南墙根下。果然,父母正在寂寞的阳光里晒着太阳。他们静默着,一脸深刻的年轮,一头打眼的白发,就像两座雕像。我轻声唤了一声。他们欢喜地应着,对我凝望着,抹了抹眼睛,好半天,父亲才说:“是中儿回来了。”母亲这才站起身,准备给我让座。我制止了母亲,蹲坐在他们的身前,和他们说起了买车的事。
今年春节回家,我发现父母老了。父亲的听力几乎完全丧失了,你要对他说东,他却往往说西。有时,为了和他说清一句话,你几乎是要扯着他的耳朵嚷。而他听清了,还会固执地认为你是在有意地捉弄他。母亲的眼睛没有了光泽,对面看不清人,脚步也迟缓了,行动起来就像一个背着座山的蜗牛。
街上,烟花绽放,呼啸着划过天空,孩子们叫着闹着;窗外,窗花红艳,红灯高挂,流光溢彩。屋里,春晚的表演异彩纷呈,手机的祝福此起彼伏……然而,这一切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他们白天为我们忙着,一到晚上,就又早早地上了床。
是天气冷了,父母熬起来有些艰难吧。可是,侄女们来了,他们却兴奋地忙前忙后地抓东西,拉着她们问长问短。两个几天说不到一句话的老人竟然还为大侄女的婚事争得面红耳赤。那孩子的吵闹不厌了,那电视的喧嚣也不闹了,有的是从未有过的耐心和专注。这时,我恍然明白,即便是春节,我们都回了家,父母依然像那门前的阳光是寂寞的。
我们回了家,忙着走亲访友;孩子回了家,忙着电脑游戏和偶像剧———只有吃饭才坐到了桌子旁。父母想问我工作怎么样了,我总是以为父亲不懂人情世故,一两句话就搪塞过去了。父母发压岁钱了,女儿说了一句“新年快乐”就钻进电视里了。母亲伸出去的手,好半天才收了回来。我们有什么时候,坐下来耐心地听他们说说话了呢?一种别样的味道在心口泛滥。
真的坐下了,我恍然发现父母真的老了———和他们说话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和忧伤。父亲的脾气变得暴躁,自己听不清还非常固执;母亲虽然慈善,但是却从来没有什么记忆,刚刚说了,一会儿就会忘记。也许是老了,更需要有人陪他们说话吧。他们记得前年到家里来的同学的绰号;他们会记得女儿去年收压岁钱时说过的话;他们记得不知道哪一年照过的一张全家福……初四,老同学来了,我们闲聊,父亲也在旁边插起了话。而我这次,却再也没有了丝毫的不满和怨言。
听说我要买车,父亲郑重地说,买车只要买辆便宜的;而我却坚持要买一辆中档的。两个人争执了许久,父亲才笑着让了步。看着父亲因争论而生动起来的脸,我的心似乎被刺了一下。春节之后,我们兄妹都要离家远行,而留给父母的又将是长长的孤单寂寞。
阳光打下来,悄无声息,照在父亲身上,身后是一道长长的暗影……(作者:章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