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年时,父亲外出务工,母亲居家务农。
自那时起,她就在土地上摸爬滚打。等到我读初中,已具备些自控能力,母亲便与土地分手作别,跟随父亲逃离了农村,来到城市打拼,迄今已有近十年的光阴。这篇文字,也是记录我记忆中仅存的有关母亲与土地的光阴片段,算是为母亲以前的农民生涯,做一个手账。
在农村,土地是经济收入的唯一来源,如何利用有限的土地获取更高的经济效益,是母亲以及全村人不懈的追求。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莫过于母亲引领村里的潮流———种芹菜。
那是我家第一次种植芹菜,在村人的议论与质疑声中,母亲向邻村的亲戚学习种植管理经验。芹菜性喜冷凉,播种之后,每天都要用机器浇一遍水。那段光景,母亲半天的时间都花费在芹菜上,因为浇水时需要在旁边守着,确保每一垄芹菜都能得到充分的灌溉,间或还要拔除杂草,以免它们争夺了芹菜的营养。随着种子发芽、长叶逐渐成熟,芹菜的需水量与日俱增。等到快要收获的季节,母亲一天到晚都要坐在田间地头,照顾着这些水灵灵的植物。
母亲偶尔坐在树荫下,望着田里的芹菜发呆,透过她的眼神,看到的是满满的期待。
芹菜从农田里收获后,还需要用井水冲刷根部和叶子上的泥土,再拉到市里的蔬菜批发市场去销售。冲洗芹菜是件麻烦事儿,母亲让我用水冲,她负责把洗好的芹菜捆成把。正值盛夏,人长时间暴晒在阳光下,头脑变得昏昏沉沉,我时不时地用清凉的井水洗脸,口渴难耐也就直接饮用井水。而且后来才知道,有些人不能与刚从农田里拔出的芹菜直接接触,母亲就属于这一类人,等到芹菜售罄,她手臂和腿部的皮肤发生异样,颜色变黑直至蜕皮。
母亲低着头,双手麻利地捆绑着芹菜,一声不吭。当然,间隙也给我做做思想方面的工作,倾诉农民的辛苦,教育我用心读书。
将芹菜捆扎好,放在三轮车的车厢内,喷些水,上面再覆盖一层塑料布,防止水分被阳光蒸发。母亲开车,载我到市里的蔬菜批发市场,找到一个背阳的空位置停车,等待菜贩子前来问价。
等待的时光是磨人的,太阳没有因为人的烦躁而变得柔和,我和母亲也只好蹲在墙角里,靠闲聊消磨这段光阴。
如果有人前来问价,母亲便会上前去跟对方商量价格。此时,我的心里渴望着双方能像拍卖会一样,尽早敲锤成交,只因天气实在异常闷热。有时,母亲不忍心看我没精打采地蹲在墙角,如阳光暴晒下的秧苗,只要价格合理,也都愿意把芹菜脱手卖出去。而有些菜贩子精明得两眼放光,越是看有小孩子在场,越爱把价格压低,他们也知道做父母的软肋———不想让孩子遭这份苦罪。
母亲和菜贩子谈好价格后,开车随他一起称重,还要帮忙把芹菜转移到他的车厢内,又是一场心力交瘁的劳动。汗水在母亲的额头上出现、聚集、滴落,最终摔在地面上,被阳光蒸发,结束它短暂的旅行。而对于我的母亲而言,这种低水平的体力劳动只会为她的身体徒增负担。我看在眼里,心里涩涩,主动上去搭把手,帮母亲递几捆芹菜,减少她的体力消耗。这时,母亲仍旧会让我坐在阴凉处休息,说她自己一个人可以应付得来……那年,母亲首次种植芹菜,获益颇丰,就连起初持怀疑态度的村民也竖起了大拇指。可是到第二年,等到芹菜将要收获,竟然生病,从根部腐烂(后来得知,种植芹菜不能重茬)。母亲茫然不知所措,几个月的投入与辛劳付出,并没有得到一丝回报。此事对母亲打击很大,她一度精神不振,对土地和生活失去信心。对母亲如此一个农村女人而言,有什么能比这种损失更令她心寒呢?
我的母亲,现在在工厂上班,从事豆制品生产加工工作,每天早晨4点从床上爬起来。每念及此,我心里都不禁暗自愧疚与自责。我而今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或许也就是少添麻烦,多报喜讯,让她开心吧!
母亲不止一次对我说,虽然工作很辛苦,但她很幸福,因为我是她思想上的顶梁柱,她为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而欣慰。
水流千里归大海,总归有一日,我的母亲又会回到农村,与土地为伴。希望那时,我已能独自撑起一片天,为她和父亲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作者: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