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面的小楼上,正是子时,她的意识与躯壳一同沉睡着。忽然窗外传来巨响,硝烟裹挟着焰火将她拉起推到那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窗旁。她拉开帘子:头顶沉重阴郁的积云间镶嵌着几束蓝天,云层间垂下及地的旗帜,行人遇此只得费力推开旗帜或从底下钻过去,旗帜上绣的龙在市井气息的熏陶下犹如一只癞皮狗身上沾满臭水泥尘。又几声巨响,各式制服的人簇拥着各式的旗,他们爬上屋顶,把各自的旗缝在这通天的大旗帜上,并扒起瓦块相互投掷。一块飞石击碎窗户,于是她直面了历史的真相。寒风挤进小窗,搜刮着每个角落,嘲笑这个躲在楼里观望的人。她惶惶地倒退,内心愤懑哀伤感到天旋地转。
在同样寒冷的梦中,她陷于荆棘的围困。遥远且惨淡的月光汇成一股,聚拢在远方的智者身上。他手执钢锤,猛地砸在一块岩石上,激起一圈火花。星星之火,点燃一众草芥呼啸奔走。火焰的阴影下,蛰伏的野兽一拥而上,分食了所谓自由、民主、正义、文明。烈火如同一只发疯的熊肆意地前进,点燃了她周围的荆棘。火中伸出一只手递给她一把锤子,在临近火的地方她感受到温暖与光亮。
再次醒来,小楼里铺满金红,温暖透亮,窗户也已经修好。她再次走到窗旁,闹剧终于结束,人们的生活归于平静。阴云消散,幔帐也没了踪影,世界终于完整。纵目驰骋无穷极,可登九天,可下五洋,山河万里,百废待兴。红旗下的人们享受着一天最后的阳光,也有人趁饭后功夫热情不减继续白天的工作。钟敲了八下,她来到桌前,准备记下这荒诞而传奇的一天。望着桌上晃动的灯光,她又想起来那个梦。点燃原野的锤子,火焰似的熊,各种的兽。当她打开本子,抓起笔,外面又响起呼号声。这一天终究无法平静度过。年轻人集结起来,他们要跨过寒冷的江水,去捍卫这片土地。和平降临在这片土地上,但没有降临到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身上。
当她合上本子,钟恰好敲了二十一下。湛湛的月光下,一群幽灵缓缓经过。好一群共产主义的幽灵,他们没有影子,因为他们除了自己与理想一无所有,没有畏惧,没有痴妄。倘使你把他们放在太阳底下,他们比活人更有生气。他们翻越大山,趟过激流,又在这片土地上播种了希望。他们望着低矮的屋舍、贫瘠的土地,眼中倒映出来的却是盖过繁星的灯火通明,是横跨天堑的钢铁臂膀,是四千多万吨横截长江的大坝,是掠过云顶的东风,是劈波斩浪的海上铁岛,是铁轨上的时速四百公里,是三百多万4G基站遍地开花。
“还不够!”她回头看,小楼里惊起光芒,他们站在那里继续说道“这是奇迹的七十年,但还不够,节物风光不相待,沧海桑田须臾改。现在屋里温暖光明,我们应该让这世界也感受到。”她打开窗,柔和跳动的光束排云而上。七十载窗外风雨萧索,迎来万里晴空。(作者:胡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