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老了。
　　她记忆的齿轮好似在慢慢地转动着，悄悄被时间侵蚀，就像大海中抛锚的船只，日日被海风吹打，变得锈迹斑斑。
　　刚下过几场秋雨，天气开始变得寒冷。“阿尔茨海默症”，医生怕我们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老年痴呆症”。她旁边的子女都没有说话。
　　“你姥姥变傻了。”我妈说得很平淡，可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有一场海啸，只是不想让我们知道。
　　“我能去看看姥姥吗？我想去看看她。”
　　姥姥家离我们家不近也不远，我的记忆中总是妈妈骑着电动车载着我，经过一条很长的破旧的水泥路，到姥姥家大约四十分钟的路程。姥姥家是个小土屋，有很大的庭院，庭院边种着月季，外面养着葡萄，初夏的时候，阳光总是毫无保留地打在偌大的院子里，温暖得很。
　　我和姥姥，本无深厚的感情。
　　姥爷六十岁就离开了她，我连照片都没有见过，我对姥爷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妈妈为数不多的讲述中。在我的记忆中，姥姥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经常大吼大叫，一言不合就打人。可我姥姥也是个很厉害的人，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养大了两个儿子和六个女儿，还有一个女孩。
　　直至现在，我也久久不能释怀。在姥姥的子女成家以后，有人给她留下了一个三个月大的女孩。这个女孩被取名叫作笑笑，很好听的小名。从三个月到十七岁，姥姥在本该清闲享福的年纪又开始了操劳，将这个女孩养大。
　　我永远无法相信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在这个女孩眼里竟是如此的廉价。她的父母来接她，一年见不到一次的父母，她选择离开。我姥姥很拗，嘴上说着让女孩快走，可是心底的不舍得我们都知道。
　　后来，女孩走了，姥姥的心却在到处流浪。她渐渐忘记了身边所有的人，指着自己的女儿问这些人都是谁啊。我去看望她时，二姨指着我问姥姥，这是不是笑笑。姥姥很清楚地说，不是，她不是我的笑笑。我姥姥真的变傻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每天早上都会去校车停留处站一会儿，然后回家，中午的时候再回到那里，等着接一个女孩放学，从中午一直等到晚上。
　　后来，姥姥很安静地离开了，可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令她日夜思念一直无法忘记的女孩。
　　时光真的是个既令人害怕又让人宽慰的东西，那些想紧紧抓住的东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悄悄被时光带走，可那些令我们悲伤却又不肯放手的东西却偷偷留下来，给我们折磨，却又让我们愉悦。
　　我常常会想，时光是不是永远这样，看似有情，实则无情，带来什么最后再带走什么。在那些渐荒的岁月里，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告别。可就算如此，总有人马不停蹄前往，直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也从未停留。（作者：孙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