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曾经和我讲,他年轻时最喜欢小酒馆。
上世纪90年代,爸爸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那时候的古老中国,滨海一带的城市还没有经过大规模的改造,到处充斥着城乡结合的气息和年轻人青春无处安放的渴望。
爸爸就是那群年轻人中的一个。20出头的年纪,自己到青岛来打拼,生活的负担,家庭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萧耳在她的《小酒馆之歌》一书中说,男人天生就是小酒馆的主人。每个时代,男人总是在小酒馆里密谋些什么,20世纪的精彩物事,有一半是在小酒馆里完成的。
20世纪90年代青岛的小酒馆里,没有历史书中那么多政治家、革命家、诗人和作家,有的只有刚刚从大学里失意出来的年轻人、失业者、流浪汉和民工。那里是平凡社会的底层,是发展着的大城市里被忽略的一小部分。那里供应着一块钱一杯的散装原浆啤酒,还有混合着油腻的桌椅、辣大肠、老醋花生、土豆丝和西红柿炒鸡蛋,老板都是从就近的市场上买来新鲜的食材,还可以自己带些鲜海货给老板加工,想多辣就多辣,要多新鲜有多新鲜。一到晚上,尤其是夏天,海风阵阵,桌子椅子一对,七八个人就能举起杯子饮好久。
爸爸和我说起这些的时候,眼里是带着憧憬的。我见过那时候他在栈桥拍的照片,还是清清爽爽的学生模样,眉眼中藏着的,分明是坚毅。
很多次我走在青岛的街上,想找寻关于小酒馆的踪迹。可我看到的只是一座一座拔地而起的大厦高楼。夜晚看不到被暖黄色点亮的哪怕一方小小的天地,满眼满眼的都是耀眼的霓虹。有一天,为了给朋友过生日,一个号称“青岛通”的老学长扬言要带我们去喝青岛最好喝的啤酒,还特地买来烤串。天空已经罩上暮色,海风裹着水汽过来,好像下一秒就要打湿我的头发。我们跟着他,上坡下坡,拐进一条砖瓦房小巷,夜色中巷子显得很不真实,路边新鲜的海货传出一阵阵腥气,路面破损不堪,以至于我们都跟在他后面腹诽他带我们来了个“假青岛”。
走进那家小酒馆,老板把两张长桌一对,请我们坐下。
桌上椅上的油腻,没有任何修饰的墙面,让我瞬间感觉老爸附体,特想尝尝这里啤酒的味道。
也许,真的是青岛最好喝的啤酒了吧。小麦的香气直冲心扉,两杯下肚就脸色潮红。
老板也确实实在,本来我们想点盘山药,老板说山药不新鲜,不如来盘蒜苔炒肉,蒜苔是早上刚买的。知道我们是为了庆祝生日而来,菜上完后又悄悄进厨房做了一碗手擀面。
逛了那么久的青岛,大教堂、旧银行、德国别墅,但是走出小酒馆那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青岛是一座古城这个事实,才真正明白为何爸爸对青岛有那么深的情结。
忙忙碌碌的生活里,能够和朋友喝着酒吃着肉畅谈人生的机会真的很少,我们这一代不像是爸爸那一代,我们把所有的血气方刚都付与了手机电脑,偶尔聚聚就是在转盘桌上,转过来转过去,然后玩点无聊的游戏,这样耗费掉一个晚上。有时候希望自己生活在上世纪,可以在小酒馆里谈天说地,喝足了一擦嘴巴出门吹风,第二天再铆足劲拼搏。
我知道那些小酒馆的下场。一旦那里改建,小酒馆便再无踪迹。但那里装的,是一代人的青春。(作者:孔璐)